■【日】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写作三十五年,有十三部长篇小说,超过五十种语言译本。拥有享誉世界的知名度。小说家看似风光,却是份孤独的职业。本书中,村上春树以十二章肺腑之言,真挚诚恳又不失幽默地讲述自己写作道路上的故事。
写小说这份工作,是在密室中进行的彻彻底底的个人事业。独自一人钻进书房,对案长坐,从一无所有的空白之中,构筑起一个空想的故事,将它转变为文章的形态。把不具形象的主观事物转换为具备形象的客观事物。这便是我们小说家的日常工作。
刚开始写小说那阵子,我没有书房,就在狭小的公寓里,坐在厨房的餐桌前,等家人睡下之后,深更半夜独自面对着四百字一页的稿纸奋笔疾书。就这样写出了《且听风吟》和《1973年的弹子球》这两部最初的小说。我私下里把这两部作品叫作“餐桌小说”。
小说《挪威的森林》的开头部分,是在希腊各地咖啡馆的小桌上、轮渡的座椅上、机场的候机室里、公园的树荫下、廉价旅馆的写字台上写的。像四百字一页的稿纸那种体积偏大的东西,不方便随身带着四处行走,于是在罗马的文具店里买来便宜的笔记本,用圆珠笔写上蝇头小字。四周的座位吵吵嚷嚷,小桌子摇摇晃晃书写困难,笔记本又溅上了咖啡……总之是历经了磨难,吃足了苦头。如今回想起来,都成了让人一笑的小插曲,可当时却着实令人沮丧。
然而不论在怎样的场所,人们写小说的地方统统都是密室,是便携式的书房。我想说的就是这一点。
一旦动笔写起小说来,小说家就变成孤家寡人一个了。谁也不会来帮他,谁也不会替他或她整理思路,谁也不会帮他或她寻词觅句。一旦自己动笔开工,就得亲自去推进、亲自去完成。
比如说,要写一部长篇小说,就得有一年还多(两年,有时甚至三年)的时间钻进书房,独自伏案埋头苦写。清晨起床,每天五到六小时集中心力执笔写稿。像这样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脑袋势必会进入过热状态,神志会老半天都朦胧不清。所以到了下午我就睡睡午觉,听听音乐,读读无害的书。这样一种生活过久了,肯定会导致运动不足,所以我每天大概都要外出运动一个小时,然后再准备迎接第二天的工作。日复一日,就这样过着周而复始的生活。
“孤独的工作。”这么一说反倒变成了陈词滥调,可写小说这份活计,尤其是写长篇小说,实际上就是非常孤独的工作。时时觉得自己仿佛孤单一人坐在深深的井底。谁也不会赶来相救,谁也不会过来拍拍你的肩膀,赞许一声“今天干得不错啊”。作为结果诞生的作品倒有可能得到嘉许,然而人们并不会特地评价一番写作过程。这是只能由作家一个人默默承担的重负。
我也认为就这类工作而言,我属于忍耐力相当强的性格。即便是这样,仍然会时不时感到厌烦,心生倦意。那么,要想勉为其难,把这项工作孜孜不倦地坚持下去,什么才是必需的呢?不必说,就是持久力。
世上许多人好像都以为,作家的工作无非是坐在书桌前写写字,大概跟体力没什么关系,只要有那么点敲击电脑键盘的指力,不就绰绰有余了吗?
然而实际上试一试就会明白,要每天五六个小时枯坐在书桌前,孑然一人面对着电脑显示屏,集中心力,搭建起一个个故事,那需要非同寻常的体力。体力下降的话,思考能力也会随之表现出微妙的衰退。我在接受某位年轻作家采访时曾经说过:“作家要是长出赘肉的话,就算完蛋了。”
我成为专业作家后便开始跑步,自那以来三十多年,差不多每天都跑步或游泳一个小时,己经成了习惯,几乎没出现过空白期,每天坚持跑步至今。一年跑一次全程马拉松,还出场参加铁人三项赛。
这种生活不断积累,我总会感到身为作家的能力似乎点点滴滴地提高了,创造力也变得更加牢靠和稳定。尽管无法拿出客观数值来说明,“瞧瞧,到这个数字啦”,心里却有一种自然而真实的感触。
(《我的职业是小说家》南海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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