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我想当一个作家。”古巴革命领袖菲尔德·卡斯特罗曾经对自己的挚友加西亚·马尔克斯这样说。一个是才华横溢的作家,一个是叱咤风云的政治人物。在卡斯特罗这位相交逾半个世纪的老友眼中,卡斯特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有一次,菲德尔·卡斯特罗陪伴一个外国访问者在古巴游览了一个星期以后说,“简直不可思议,那家伙居然比我还会说!”可是,任何对菲德尔·卡斯特罗稍微了解的人都明白,这种说法夸大其词了,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比他更喜欢演说。
卡斯特罗对词语的嗜好几乎入了魔。在革命初期,凯旋进入哈瓦那没几天,他曾在电视上连续演说了七个小时。开始几个钟头,哈瓦那的听众还不熟悉他那有着催眠力的嗓音,坐下来认真听着。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恢复了正常生活,只用一只耳朵听他的演说,另一只耳朵用来做别的事。
很久以前他曾说过,“与学会工作同样重要的事情是学会休息”。可是,他休息的方式非常特别,甚至谈话也包括在内。当他在午夜时分结束紧张的工作,疲倦之态尽显,他会在水里游上几个小时,然后在黎明到来之前恢复了体力。有时候,他会在睡觉前敲响一个好友的家门,事先没有任何通报,说自己只逗留五分钟。他说得那么诚恳,甚至不坐下来。可是,渐渐地,他受到话语的刺激,不久便瘫坐在椅子上,翘着脚说,“我感觉自己很清醒”。那就是他的方式,厌倦了谈话,又在谈话中得到休息。
有一次他说,“下辈子我想当一个作家”。事实上,他的文笔流畅,自我感觉也不错,甚至在汽车里他也会在笔记本上写下即时的思绪,有时是私人信件。他对写作像专业作家一样认真,会三番五次地修改一个句子,划掉它,或在空白处补写。对他来说,花几天时间去寻找一个恰当的词是件平常事。他会反复查词典并向别人讨教,直到有了一个满意的。
当然,这座词语的磨粉机需要不断流动的信息的帮助,他的超级助手是他的记忆力。每天醒过来,这种信息的积累便开始了。早餐时他要浏览不下两百页世界各地的新闻,尽管行踪无定,在任何地方他都能获得重要的情报。他自己估算了一下,每天必须要阅读五十个文件。
另一种主要的信息来源是书籍。没有人能够解释卡斯特罗如何找时间或方式去阅读,又多又快,尽管他坚持认为那算不了什么。他的座车里面都有一盏阅读灯,许多次他在黎明前夕捧起一本书,第二天上午就评论开了。出于礼貌,一位医生朋友送给他一部刚出版的整形术的论文集,当然不指望他会阅读,可是一星期以后,这位医生收到他的一封信,里面列举了不少他的观察。
卡斯特罗最直接和最丰富的信息来源是交谈。他有连续快速提问的习惯,那有点像俄国套娃,从它的内部一个接一个翻出缩小了的娃娃,直到最后不可能更小为止。他的问题会一个接着一个,直到把所有的疑虑消除掉。让他的对话者没有感觉到这是一场审问并不容易。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他的高明之处在于,总是问一些自己熟悉的问题,以便证实自己的判断。
许多次卡斯特罗在深夜来到我的住舍和我见面,仍有一些杂事尚未处理完毕,真是永无休止的一天。许多次我问他诸事是否顺利,他不止一次地回答说,“很好,所有的水库都蓄满了水。”他会打开冰箱取出一块奶酪,那或许是早餐以后的第一次进食。或者拿起电话打给墨西哥的一位朋友,向她询问自己喜欢的一道菜的烹饪技艺。我看见他斜着身子在柜台上记下什么,那旁边还有未洗刷的锅盘。而此时电视里有人唱起了一首古老的英文歌曲,“生活是一列直达快车,驶过了无数的里格。”
有几次,卡斯特罗回忆起过去,在乡村的牧场度过的童年,和青年时代分开的恋人,那些他或许可以从生活中获得的东西。一天晚上,当他正在用一把小匙缓慢地吃香草冰激淋的时候,我发现他被如此众多的人民的重托淹没了,他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让我感觉到他从未显露过的另一面。于是我问他在这世上最想做的事是什么,他立刻回答:“就呆在某一条街道的拐角上”。
(《美洲译诗文选》加西亚·马尔克斯/文 蔡天新/译 河北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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