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生于成都的肖全在摄影圈内外的知名度,来自于《我们这一代》——一本早在1996年就出版的大型摄影集,里面囊括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直至今日文学艺术界的众多风云人物,如王朔、三毛、杨丽萍、姜文、北岛、顾城、王安忆、崔健等等。当年,为了拍摄这些照片,年轻的肖全走南闯北,用了十年时间来完成。
这一切的缘起是1988年一份由数页复印件构成、每期仅印数二十余本的“杂志”——钟鸣、赵野办的《象罔》。肖全看到的是第二期,内页一张诗人庞德的照片让他移不开眼睛——典型的欧洲绅士,礼帽、大衣、细方格西装,手持一根拐杖,走在石子铺成的路上。“理解来得太迟了。一切都是那么艰难,那么徒劳,我不再工作,我什么也不想做。”庞德晚年的这段话印在模模糊糊的照片下。
肖全一下子就被击中了。之前他很少看到这类照片:平实不刻意,却又充满神话感。深邃、无尽的孤独,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我仿佛接到一个旨意:去给更多的人留下这样感动自己又感动别人的照片吧。”肖全找到了自己和手中相机的方向。
1991年夏天,肖全辞掉了在四川广播电视大学电教室的安稳工作,背着一个美军行囊,开始走出四川,广结天下英豪。
一开始,他自己没有选择,“朋友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经常是,一起喝酒的朋友说“那个谁谁谁很牛,你一定要去拍他”,然后抄起电话就帮他联系,或者索性带他就去。
比如去北京格非家拍照片,去之前肖全完全不知道格非的任何信息,连他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这种拍摄对肖全来说,会带给他无比的刺激和一丝丝的恐慌,“因为你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是否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完成你的工作。”后来他才知道格非是中国极其重要的先锋作家,其1988年的《褐色鸟群》轰动文坛。
肖全很有女人缘。他去上海拍王安忆,第一次见面就得到陪她去菜市场买菜的礼遇。看了他给她拍的照片,王安忆说:“这是一张很特别的照片,是过去没有过的,我喜欢!”他们一起聊了不少话题,包括女人。王安忆听肖全说了他的经历和现在的状况,突然正告他:“你还是不要去找女孩子结婚,那样会害了别人的。”
“肖全属于孤独者。他经历了自己人生最大的转折,为了将一代人——那些个人的那一刻囊入我们的记忆中,他东奔西突,将脆弱的身体蜷在散发尿臭的火车道上,把抒情的心灵耗了不少在异乡的黑暗、孤寂的旅店、拥挤的汽车、粗糙的食物以及寻访和等候中,他像一个小精灵似的,不知不觉就渗入了那些孤独者的隐秘世界。”这是诗人钟鸣1992年初对肖全工作状态的描述。
肖全跟杨丽萍的合作近乎神话。在认识杨丽萍很久之前,肖全就“预感到有一天,她一定会站到我的镜头面前来”。结果,1991年10月杨丽萍真的主动联系他了,因为她看到了肖全刚出版不久的《三毛摄影专辑》。
肖全说那是对于他十分特殊的一天,上午正式办理完辞职手续,下午就登上一架波音飞机直奔北京。到北京时天已经黑了,杨丽萍在机场接他。那是他做职业摄影师接的第一单活儿。那次拍摄,他们去了天安门、金水桥、故宫红墙边,以及长城和康西草原。
慕田峪长城上杨丽萍那张照片很有名。那天,肖全小心翼翼地把身裹巨幅绸布的杨丽萍扶到她执意要上的烽火台上,对她万般叮嘱:“风很大,你千万不要往左边倒。”——左边就是悬崖。肖全退到远处,冲她一挥手,杨丽萍手中比她身体长出几倍的绸布一抖开,便像一匹惊马在风中狂舞。“天蓝得可怕,太阳明明白白地照着。我双膝跪地,从镜头里仰望着丽萍,我被这一奇景逼得喘不过气来。”多年后,肖全说起这一幕依然屏息。最后,当他终于把杨丽萍安全接回地面,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拍拍她的肩,她拍拍我的背,我们谁也没说一句话,可我们都明白,我们做了什么。”
后来马克·吕布看了肖全跟杨丽萍的合影,问:“她是不是你女朋友?”肖全说“不是,我们是好朋友”。当杨丽萍被问起为什么只给予肖全机会,记录她生命中的历程和珍贵瞬间时说:“我和他太熟悉了,对他没有任何防范,没有任何紧张,他就像我身边的一株草、一棵树,或是一朵云。”
已经57岁的肖全至今仍然单身。年轻时他理想的爱人是一张著名照片《迎风》里那样长发飘逸、眼神充满内蕴的姑娘,肖全觉得她“挺有力的,因为我要到处跑,她能镇得住我和家”。多年后他总是提起马克·吕布说的一句话:“当我遇到我所爱的女人后,她令我重新出发了。”肖全问:能让我重新出发的人在哪儿呀?
(《北京日报》11.23 吴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