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茶小史

    ■丁帆

    一壶好茶，两三知己，对茶畅叙，自是人间快事。然而，这样的传统茶文化在上一世纪的五六十年代却是被当作“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唾弃的。

    在我们成长的五六十年代里，一般家庭视喝茶为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至多弄点茶叶末泡泡，那时饭都吃不饱，肚子里没有油水，怎能经得起茶水刮油呢。直到“三年自然灾害”过去了的1964年前后，我家才正式恢复了饮茶，记得祖父每天用一把画有寿桃的景德镇大茶壶泡上一壶茶，一直喝到茶色全无才换茶叶。

    我们吃的茶叶也就是在国营茶叶店里买来的那种纸袋包装的粗枝大叶的茶叶，因为总是我陪着爷爷上街去买，至今还记得营业员从那些大铁皮桶里拿出各种纸质包装袋上面印着几个等次茶叶时的表情，印戳上分明标着：一等品、二等品、三等品和等外品。我家一般买的是二等品，偶尔也捎带称上个半斤或一斤的一等品，那都是为了家里待客之用，此时营业员的脸上就会浮掠过一丝丝惊讶，如果你能够称上半斤特级品，就怕他会怀疑你的家庭成份了。

    渐渐地，我便知道了几个品牌的茶叶，自以为龙井是最好的，其次是安徽毛峰，再就是六安瓜片，那时茶叶知识的浅薄均源于南京市面上品种甚少。当时南京也鲜有红茶品种，家家都是吃陈年绿茶，能够吃到汤色碧绿的新茶，这种奢侈的“享受”是80年代的后话了。

    “文革”期间，虽然盖碗没了，但茶壶仍在，于是茶事继续。茶叶依旧还是那几个品种，只不过开始改牛皮纸包装为塑料袋包装，那时还视为一种摩登与时尚。

    “文革”结束后，人们开始追求茶叶的品质了。记得1980年代初我们带领一帮学生去浙江实习，大家共同的愿望就是去采购新鲜的龙井茶，我们来到“九溪十八涧”的茶农家里去买“黑市”龙井茶，那显然要比国营茶庄里的既便宜又质量好，于是一买就是十斤八斤的，作为馈赠亲友的最好礼品。细心的W君当场就泡了一杯，一口入腔，便惊呼：怎么一股茼蒿味？X君是一老茶精，呷了一口就一脸藐视：你这个土包子，这就是新茶味！至此，我恍然大悟：这么多年来，我们喝的都是茶叶店里卖出的陈茶，所以不知真正的新茶滋味。

    上个世纪90年代因患反流性胃炎，我渐渐不能喝绿茶了，便在福建朋友的推荐下喝起了乌龙茶和红茶。起先，最对胃口的是铁观音，喜欢那种清香，喝了许多年，渐渐形成了一种习惯，以至于拒绝其他一切茶。一直喝到福建茶的新品种“金骏眉”出台。后来在一次偶然的场合下，与大家一起品尝了普洱茶，觉得也颇有味道。

    真的是不比不知道，品尝过了许多茶，才晓得茶的品位绝对是有高下之分的。就拿云南的普洱系列来说，我以为吃过景迈山500年乔木老茶树上采摘下来的陈香茶叶就算是极品中的极品了，而在腾冲吃了千年茶乡的昌宁针红后，才知道红茶的滋味可以如此的美妙，真乃茶中极品。

    品茶，也如选择配偶一样，是因个人的口味而异的。我愿天下的茶客都能够畅饮自己最爱的茶，让茶香弥满口舌之上，沁入脏腑之间，浸润于血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