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文摘报 2016年09月17日 星期六

    朱光潜学术人生的通达与执着

    《 文摘报 》( 2016年09月17日   08 版)

        朱光潜生于1897年,逝于1986年,九秩人生横跨晚清、民国和新中国三大历史时期,其六十多年学术旅程也和中国现代史一样,跌宕起伏,岁月峥嵘。读中国现代学术史,尤其现代美学史,不论沙尘蔽日之际,还是云灿星辉之时,朱光潜任凭风云变幻,坚守美学领地,开疆拓土,深耕细作,从未流于偏激,却处学术先锋,其披荆斩棘之作用,中流砥柱之地位,仿佛屹立万里波涛中的航标灯塔,导引中国现代美学巨轮破浪前行。

     

        西学与中学  融汇贯通

     

        朱光潜1918年至1923年在香港大学获学士学位,1925年至1928年在英国爱丁堡大学获硕士学位,1929年至1933年在英国伦敦大学和法国斯特拉斯堡获博士学位。他新中国成立以前出版的主要著作,如《给青年的十二封信》《变态心理学派别》《谈美》《悲剧心理学》《变态心理学》《文艺心理学》《诗论》《谈修养》《谈文学》《克罗齐哲学述评》等,享誉当时并影响至今。

     

        尽管上述著作多数撰写于英国和法国,尽管它们广泛运用了西方的理论和方法,但所阐述的美学和文艺学问题,绝不只是西方理论的简单照搬和介绍,而是处处注意结合中国文艺和审美实际,在两者相互对照比较中探寻美学和文艺学规律。中西融汇,古今贯通,这是朱光潜治学的重要方法,也是他治学的突出特点。

     

        《诗论》在中西诗学比较互释方面,开人眼界的创作很多。例如,关于赋与诗的关系及中西诗格律。千百年来,谈到中国文体演变,多以为“赋自诗出”,而对于赋给予律诗的影响则绝少考虑。朱先生别具匠心,发现讲究铺陈、对举、韵节的汉赋,对律诗的形成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他指出:律诗的两大要素,即意义的对偶和声音的对仗,都是最先出现在赋中,并首先由赋家兼诗人的曹植、鲍照、谢灵运等,自觉或不自觉地运用到诗里。如曹植的诗句“秋兰被长坂,朱华冒绿池”,“潜鱼跃清波,好鸟鸣高枝”,便俨然是对偶句的形态;到了谢灵运的《登池上楼》和鲍照的《代出自蓟北门行》等,则呈露全篇排偶的端倪。

     

        西方人在艺术中也有注重对称的倾向,为什么他们的诗没有走上排偶的路呢?朱先生指出:中文字全是单音,一字对一音,如“桃红柳绿”“我去君来”,稍有比较,即成排偶。可西方文字,不论是英文、法文、德文等,都是单音字与复音字相错杂,意义可以对称而词句却参差不齐,难以两两相对,犹如“司马相如”和“班固”都是专名却不能相对的道理一样。不仅如此,中文与西文在语法规则亦有重大差异:西文的文法严密,中文的语法比较疏简且较有弹性。如“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两句诗,若依原文结构直译为英文、法文或德文,即漫无意义,而在中文里却不失为佳句。由此朱先生说:“单就文法论,中文比西文较宜于诗,因为它比较容易做得工整简练。”这话讲在“五四”以后推崇西方诗而贬斥旧体诗的时代,不仅见识卓著,更显学术勇气。

     

        卧薪尝胆  苦攻马列

     

        伴随1949年10月天安门广场礼炮声的轰鸣,朱光潜步入新社会。中国历史上这一翻天覆地式的改朝换代,也给朱光潜的学术生涯和个人生活带来沧海桑田之巨变。这不仅表现在他原来那一本本让人倾心的著作,一夜间统统由“香花”变成“毒草”,遭到来自各方的贬责和抨击;还因为他曾参加国民党,担任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以及在旧社会的广泛影响,被视为“反动文人”而一度接受北京市公安局监视性“管制”。北京大学撤销他西语系主任的职务,还在思想改造运动中将其定为重点批判对象,使其受到一系列严厉的甚至侮辱人格的批判。1953年实行新工资方案,他原是全国少数几个“部聘”一级教授,却意外地被降格评为七级教授,生活待遇也由此一落千丈。

     

        然而,尽管个人遭际让他倍感委屈、压抑、惶惑乃至忧惧,但他看到新中国成立后到处一派生机勃勃、光明灿烂的景象,仍从内心接纳和拥护新社会的到来。他诚恳接受思想改造,认真对待每次检查,希望通过洗心革面,融入新社会,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他以卧薪尝胆的精神苦攻马列,期望以马克思主义清算自己过去错误思想,指导今后学术研究。

     

        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朱先生顶着各种批判的枪林弹雨,以他掌握的马克思主义为武器,一面真诚检讨和批判自己的过去,一面以过人的胆识和坚韧的毅力,维护和构建中国当代美学的学术品格,终于在中国当代学术史乃至思想史上写下辉煌的篇章。这一点,他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学大辩论中的卓异表现,尤其引人瞩目和感佩。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学大辩论,发端于《文艺报》组织的“对朱光潜唯心主义美学思想的批判”,其揭幕文章就是该刊1956年6月登载的朱先生自我批判长文《我的文艺思想的反动性》。在该文里,朱先生对新中国成立前的丰硕学术成果几乎全盘否定。

     

        政治与学术  进退有据

     

        在这种社会政治背景夹缝中展开的美学大辩论,朱光潜当然只能以当时社会所要求和规定的“话语”,对自己不惜责骂乃至丑化。可是,尽管他在政治上对自己的批判十分严酷,以至认为主观唯心论的文艺观是“反社会”“反人民”的,但涉及到核心学术观点却坚守立场,并不轻易后退和让步。他在《我的文艺思想的反动性》里明确说:

     

        关于美的问题,我看到从前人的在心在物的两派答案,以及克罗齐把美和直觉、表现、艺术都等同起来,在逻辑上都各有些困难,于是又玩弄调和折中的老把戏,给了这样的答案:“美不仅在物,亦不仅在心,它在心与物的关系上面。”如果话到此为止,我至今对美还是这样想,还是认为要解决美的问题,必须达到主观与客观的统一。

     

        由于朱先生自我批判的长文是由组织树起的唯心主义美学思想的“靶子”,加上他在“美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核心观点上并不随意屈从和改变,其“罪己文”发表后,很快招致来自四面八方的“围剿”。当时许多知名学者如蔡仪、贺麟、黄药眠、侯敏泽、李泽厚、蒋孔阳、洪毅然等等,都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哲学研究》《新建设》等报刊发文对其口诛笔伐。美学大辩论持续6年间,有近百位学者直接参与论战,全国各主要报刊发表了近四百篇论辩文章,其中大部分都是“讨伐”朱先生的。

     

        令人惊异的是,在当时左雾弥天的社会氛围里,朱光潜先生对来自各方的严厉批判,政治上似乎完全幡然悔悟,脱胎换骨,低头认罪,成为一只“死老虎”,但学术上虽有补苴罅漏,却决不愿低三下四,忍气吞声,大有“困兽犹斗”之气概。他挺身而出,孤军奋战,“有来必往,无批不辩”,秉笔书写《美学怎样才能既是唯物的又是辩证的》《论美是客观与主观的统一》《“见物不见人”的美学》《生产劳动与人对世界的艺术掌握》等数十篇宏论,指出参加美学论辩者,虽然主观意图上都想运用马克思主义,可思想方法上却犯有严重的形而上学和教条主义的毛病。他一面反复申述和捍卫自己认为正确的见解,一面对众多美学家普遍存在的极“左”思潮和教条主义进行严肃批评,为诊治当时中国思想文化界严重感染的庸俗社会学弊病,起到难能可贵的作用。

     

        朱先生曾幽默地称自己是美学大辩论中的“众矢之的”,是供各路人马瞄准射击的“靶子”。实际上,他是一个用特种防弹材料制成的“靶子”,实在不容易击倒或打穿,而许多唇枪舌剑批判他的人,却在对这个“靶子”的反复射击中,提升了自己的学术水准和名声。

     

        综观朱先生学术人生,他深谙中华传统,精研西方学术,脚踏中西文化,穿越二十世纪,为构建中国现代美学大厦,孜孜以求,锲而不舍。他为学不断寻求,注重吸收,在处理古与今、中与西、政治与学术等种种繁难问题上,有执着定见,也有变化更新;愿意修正错误,亦敢于坚持真理。而在这执着与变化、定见与更新、修正与坚持之间,既有“识时务”的自我批判,也有“不识时务”的固执己见,其进退出处,取舍拿捏,自有分寸,不失法度。他的学术人生,“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业”,既轰轰烈烈,又静穆隽永,既清澈似水,又凝重如山,是一部浅近而深奥的大书。

     

        (《光明日报》9.8 钱念孙)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