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靴里的文化符号

    也许，在平常人看来藏靴是极其普通的。但实质上，它在古老的西藏，是一个人身上所有的历史代码。藏靴技师强巴遵珠拿出一双手工精美、颜色繁复的长筒靴。他说，这是旧西藏四品官员的官靴，平常人是不能穿的。他又拿起了一双黄锻的藏靴，这是历代达赖喇嘛所穿的靴子。一般人更是不可轻易亵玩。还有不同宗教派系的僧人，所穿的藏靴也会有所不同。在旧西藏，人分三六九等，一双藏靴是身份的象征。藏靴包含着一个人不可修改的历史，包括他的血液、家族、等级、姓氏、牛羊和土地。

    旧西藏的手工艺人用无可挑剔的技艺，将自己解脱出来。他们穿不起华美的藏靴，只好光着脚行走。这使他们获得土地的信任，世界尽在脚下。同时，他们用手艺，喂饱了达官贵人尊贵的双脚。也将达官贵人狠狠地绑架在一双牛皮靴里，关押在一座他们精心布置的牢狱里。只有被达官贵人踩踏过的土地才知道，这其中渗透的秘密。

    强巴遵珠拿起一双藏靴，站在阳光底下，朝着靴筒里看。看罢，他微微一笑，将藏靴递给我。我也朝着靴筒里看，可里面一片黑乎乎，冰冷的气体瞬间被捂热。“看一双藏靴是否好，就看靴筒里是否有缝隙，能透出光线来。若什么也看不到，则说明这双藏靴缝合性好。除此之外，还要看材质。靴面要用适中厚度的牛皮，靴底要选用硬牛皮，而靴帮则要用软性的牛皮。这都代表着牦牛身上的不同部位。对于手工艺人来说，这都是了如指掌的事情。

    藏民族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都离不开牦牛。牦牛千百年来让藏民族成功抵御了寒冷，并为他们提供了能量。如厕后，牦牛粪还充当着清洁能源的使命，使人类的粪便与牦牛粪便重新组合，最终成为泥土中的有机养分。不仅如此，牦牛是草原牧民的帐篷，是渡船的牛皮筏，是藏民族脚下疲于奔命的藏靴。一双藏靴，是取自于天然，与天地自然亲密无间的一次协作。

    我发现纵使是一双普通的牛皮靴，也要600元到800元。花纹繁复，工艺复杂的藏靴，高达1800元到2000元左右。这样的价格，让寻常人家咋舌，望靴兴叹。

    我不禁想这样昂贵的价格，市场能接受吗？

    “虽然现在是机械化大生产的时代，但还是有少数人倾向于自然的藏靴。也正因为在这样的时代，缓慢而稀少，才彰显出它的价值。”无疑，这是一个快速的时代，给我们提供了N种选项。但实际上，我们真正所需要的，不过只是一身之塌，饱腹之安，一瓦之所，鞋履之便而已。

    “我现在做的藏靴，有些款式显得‘不合时宜’。比如说，旧西藏四品官员穿的靴子、还有达赖喇嘛穿的靴子。但我都将它们一一做出来。不是为了迎合时代，也无意获得众人的嘉奖。如果我不传授这种技艺，这种款式的藏靴，就会湮灭在时间里。那么，人们失去的，不仅仅只是一种款式的藏靴，而是一段无法重来的历史。”我开始明白，强巴遵珠为什么一生执着于一双无足轻重的靴子。原来，这里面，有我们这个时代无法承受的历史之重。

    （《嫁给西藏》九州出版社 顾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