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父亲

    ■韩浩月

    有段时间我执着地想要知道父亲的样子。遇到我的亲人就会问,你知道我父亲生前是什么样子吗?在我过了29岁生日之后,就觉得,以后每多活的一天,都是额外的,因为我的父亲去世那一年,他就是29岁。

    我清晰地记得,父亲把一瓣橘子放在我的嘴里,那时候他已经没有意识,不认识我是谁,当年大概五六岁的我,清晰地从父亲的举动里,读出了他的期待,因为他看到我吞下那瓣橘子，眼角留下了泪水。

    这是我对父亲留下的几乎是唯一的、清晰的记忆。除此之外我竟对他的形象一无所知。一个已经到了五六岁年龄的孩子,应该记住父亲更多的样子，可我不记得。

    我不敢问奶奶,父亲是什么样子。这样的话题刚刚露出苗头,奶奶就会泪流满面。在长达二三十年的时间里,每每提到父亲,奶奶都会重复一样的话语,“可怜我的大儿子,连一口小麦都没有吃到就去世了”。我的父亲是家中老大,他去世那年,地里头一次产下可以留在家里吃的麦子。

    我问二叔,我父亲是什么样子?二叔给我指了指村里那一座新盖的房子,说这座房子之前,是一座泥坯房,是你爹和你爷爷、奶奶,把黄泥踩烂,加上稻草,一点一点垒起来的,你爹结婚后,就出去另盖房子了,他盖的房子,是村子里第一个瓦房,别提多神气了。

    我问我的三叔,我父亲是什么样子?三叔的眼睛马上就红了,他说,你爹最狠了,揍人揍得狠,谁不听话就揍谁,几个兄弟没有不怕你爹的,他说东没人敢说西。可兄弟几个都服气你爹,因为他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我问五叔,我父亲是什么样子。五叔说,你父亲太能了,他初中毕业,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才刚17岁的年纪,就当了大队会计,村里有什么邻里纷争,解决不了的时候,都会找你父亲来说理,再大的矛盾,你父亲说几句话就化解了,村里人都服气。17岁,村里70岁的老人都服他。

    我想问我母亲,你能告诉我父亲真实的样子吗。可是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出口。我父亲十七八岁的时候和我母亲恋爱,他们结婚后分别生下了我、大妹妹、小妹妹。在生下小妹妹之后,父亲因为心疼母亲,不愿意她去挨计划生育那一刀,就做了男扎手术,因为术后感染,父亲去世了。

    我想知道带我来这个世间的人,他是什么样子的。可是我只能从亲人短暂的描述中,勾画他的样子。父亲的缺席,却没有让我产生父爱缺失的感觉。真的,我觉得父亲一直在。我一直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我的存在其实就是他的存在。

    （《新华每日电讯》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