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绿皮车在雪峰山诸峰中穿来钻去,终于来到湖南通道县牙屯堡镇。一声声雄浑而高远的器乐声响沿河道逆流而上,轻易就俘获了我们的心。此声为芦笙,制芦笙者,湘黔桂边界三省坡山脚下上岩坪寨芦笙世家硕果仅存老艺人杨枝光是也。
芦笙曾是“老婆本”
侗族是一个以音乐为媒的民族。对侗族小伙子来说,吹芦笙不仅仅是民族大计,更是“老婆本”:以前没有电视时,全村人的娱乐活动,便是聚集到村子中央的鼓楼里,大家围绕着篝火各忙各的事情:老年人讲着侗家人的历史和村寨的掌故,妇女就着火光刺绣,女孩子聚集在一起练歌,而小伙子们则咿咿呀呀地练芦笙。吹芦笙是极富技巧的,通常侗家男孩从能把芦笙吹响到吹出情歌,需要七八年时间。所以,侗家男孩通常八九岁就开始学吹芦笙。到芦笙精通后,就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
侗族男女恋爱有个规矩:小伙子谁有了心仪的姑娘,就在月夜提着芦笙到姑娘的闺窗下开始吹情歌。如果姑娘觉得谁的芦笙吹得好,爱笙及人,那就推开窗户用歌声回应。大家都不说话,缘份尽在“笙来歌往”中。
“少不学芦笙,老没老婆疼!”是老年人的口头禅,杨枝光就是被这话吓得学芦笙。杨枝光积累“老婆本”的时间特别早———7岁那年,别的小朋友还在玩过家家时,杨枝光就坐在鼓楼的篝火旁跟着抽水烟的老爷爷开始学吹芦笙了。
“听老年人的话总没错的,我18岁那年,就凭着这一管芦笙俘获了她的芳心!”杨枝光说。
无人以为继
杨枝光在火炉边吹芦笙,大妈在炉火上炒菜。杨枝光年仅三岁的孙子看爷爷吹得起劲,也凑到火炉边要抢爷爷的芦笙。“现在已经不流行吹芦笙娶老婆了,大家发发短信,打打电话就把恋爱谈成了!”杨枝光开始拿孙子打趣。但话说归说,看到孙子对芦笙钟情,杨枝光也无比欣喜。
杨枝光学芦笙是在1974年,向亲叔叔杨保贵拜的师。“在文革时期,芦笙是不允许吹不允许做的。就连鼓楼也是腐朽的代表。我们这里曾经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鼓楼,几十里外都能看到。但是因为太招摇,被拦腰削平了。我学艺时是文革晚期,政策松动了。我叔叔就把祖传的手艺传给我了。”
自古以来,芦笙的制作工艺都遵循祖传,不许外传的。但是传到杨枝光这一代时,杨枝光已经把芦笙制作技艺发扬到极致,成为全国唯一的芦笙制作国家级传承人。但无奈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不肯学。杨枝光只好在村里找了一位同姓族人做徒弟。
寂寞芦笙人
在杨枝光记忆中,芦笙不是用来吹的,而是用来跳的。跳芦笙是一项集体舞蹈,芦笙最少得三人吹才能听到音效,跳芦笙最少得十人才能看到场面。人越多越好,如果有十几支芦笙队同时争鸣,那场景就会气壮山河。
杨枝光描述的跳芦笙场景让我想想都沉醉,强烈要求杨枝光穿上侗家盛装表演跳芦笙。
没想到贵为芦笙制作国家级非物质遗产传承人的杨枝光却开始扭捏起来。好不容易哄杨枝光穿上侗衣,想让他到村口的风雨桥上跳芦笙,但是杨枝光要么只是呆呆地抱着芦笙不肯吹,要么只摆着跳芦笙的姿势。问其原因,杨枝光回答:“只有正月初三村里办芦笙节时,我们才会穿成这样去表演跳芦笙。现在吹笙唱歌,村民们会笑话的!”
我们找到杨枝光口中所说的那个曾经高耸入云、后来在文革中被拦腰砍去的鼓楼。老鼓楼依然在使用,从鼓楼庞大的占地面积依稀能回想其往日的雄伟。
“少不学芦笙,老没老婆疼!”看到这场景,我突然记起老人骗杨枝光学芦笙时说的话。可惜,鼓楼里已经没有一个年轻人。唯一做芦笙的国家级大师,甚至在自己的村寨里不敢用芦笙发声。
(《北京青年报》6.1雷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