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军
两年多前的深秋,一天午觉起来,右耳忽然听不到声音。我急忙赶去医院,大小检查都做了,找不出原因,医生结论是“神经性耳聋”。之后就是一通措施密集的治疗,一个多月后也没有收效,当时感觉就像挨了一顿痛打,满心委屈却无处哭诉。那几天,我刚巧满65岁。在经过种种努力而无效之后,我无奈地决定给自个儿发个礼物——配副助听器。
一
自打耳聋后,声音对我就是个非常奢侈的东西了,另一只好耳朵对声音的分辨也渐渐变差。“振聋发聩”?那其实是太艰难的一件事!我不知不觉已陷入一种空灵的寂静之中,常如处无人之境。我非常担心从此那些柔情如诉的音乐,那些啼声百啭的鸟鸣,那些沸沸扬扬工地机械的轰响,那些街头闹市的喧哗会一天天远离我。
但始料不及的是,这助听器刚一戴上,报纸摩擦声、锅碗瓢盆声、窗外汽车喇叭声等等的各种声音便立刻充斥于耳,让人忽地想起小时候学的那篇古文《口技》:“忽一人大呼:‘起火’,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两儿齐哭。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又有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问了医生才知道,原来我们的耳朵是个神器,它的功能不止是听声音,还能过滤声音。比如在某个人多的场合,我们专注跟一个人交谈,其他人的声音就被我们过滤掉了。而助听器是没有这个功能的,你在听想听的话时,其他“无所不有”的声音,也必须照单全收。而我此时对助听器里大千世界的声音又不习惯了,所以虽然取回家了,却很少去戴。
二
年轻时候常听长辈们说,某某人会长寿,因为耳朵根子清净,烦事就少,待自己耳聋后才对这一说法有了切身体会。
这两年,家人和亲友们一些没必要告诉我的事就不跟我絮叨了,一些必须赖用耳朵的事也不给我分派了(比如听敲门声收快递)。而且,耳聋还是个秘密武器,不聋的人不具备,那就是“懒答人言但托聋”——懒得回答别人话时可以言称耳聋没听到。慢慢地,我发现耳聋原来也不是一件特别悲哀的事,完全不必为此伤心不已。
最可心的是,耳聋也给我制造了一个天然的独处场所,在这里,静下心来认真读一张报纸、一本书,或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收获竟非常之大。
这两年,我就捡起了三十年没动过的画笔,管它是人是物,想画就画,画得满意就发到微信朋友圈里晃一下,画得不满意就扔了。不画画就看书,我有一个重量级的收获就是“啃”完了包括注释在内的170万字的《随园诗话》。那套书让我收获了很多知识。
就这样,在相对沉寂的世界里,我又开始了新一轮耕耘,读书,获取,然后写成心得把它传播出去。耳聋?不怕不怕啦!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无法抗拒的衰老终于来临,让我变成一个完全的聋子,一切不用调整而自动生成静音模式,我想我也依旧不会“沉沦”,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到那时,能有“隔院棋声落枕边”或裹挟“铁马冰河入梦来”就行啊!
(《北京日报》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