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第一案”撤诉两年间

    我们回顾“全国雾霾第一案”，是为再唤民智，多为环境治理贡献力量。

 

    电话打到河北，李贵欣很平静。两年过去，石家庄依旧还有雾霾天，可他不会再起诉环保局了。

 

    他自嘲，小老百姓能改变什么；但是，他又自我宽慰，他“傻傻的”举动，毕竟唤醒了一些人的环保意识。

 

    近日，新华社消息，中央环境保护督察组向河北省反馈督察意见，河北省环保工作虽然取得积极成效，但因为历史原因，重化产业集中和发展方式粗放，全省环境问题依然十分突出。

 

    2014年2月20日，因为雾霾，李贵欣起诉了石家庄市环保局，一周后又撤诉了。环保局专为他做了回应，称与去年同期相比石家庄空气质量改善，力争今年内空气质量有大的改善。再后来，李贵欣在电视上听到政府报告：“我们要像对贫困宣战一样，坚决向污染宣战。”

 

    撤诉两年间，他发现，这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环保战。目前，河北省正按照边督察边整改的要求，已办结31批2856件环境问题举报，关停取缔非法企业200家，拘留123人，行政约谈65人，通报批评60人，责任追究366人。

 

    被冠上了“全国雾霾第一案”

 

    两年前，李贵欣写的诉状第一条，是请求被告石家庄市环保局依法履行治理大气污染的职责。

 

    他从没想过要成为“全国雾霾第一案”。起诉那天，他心里只想着，怎么把诉状送进去。

 

    他、律师、一位记者，3人先去了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照理说，第一审的行政案件，一般由基层人民法院管辖。可律师和李贵欣觉得，因为雾霾起诉环保局，可以算是“重大、复杂的第一审行政案件”，按《行政诉讼法》，可由高级人民法院管辖。

 

    高院的人很惊讶，说从来没接过一审案件。没受理。

 

    李贵欣只好去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中院的人听了李贵欣的“慷慨陈词”，笑了笑，夸了声“想法很好”。想法当然很好，可中院也不受理，让李贵欣去有管辖权的基层法院。虽然兜了个大圈子，可法院的人态度都非常好，耐心给李贵欣指点。

 

    第二天，李贵欣去了裕华区人民法院。法院的人也惊讶：空气不好，你还能来告环保局？

 

    这一次，李贵欣跟法院的小伙子“叨叨”了20多分钟：空气不好你不着急吗？难道你不希望我们的空气能变好？你不希望能够自由呼吸吗？空气好，应该是我们每个人的愿望！李贵欣曾做过十多年的保险销售，一连串的话把小伙子说笑了：好好好！你把诉状留在这儿吧。法院让他回去等消息，7个工作日给答复。

 

    两天后，当地电视台来采访；之后便是报纸见报，许多电话打来，李贵欣便被冠上了这“第一”。

 

    没想过输赢

 

    他不想出这个名。

 

    有赞誉，报纸评论说他“这一嗓子”喊得好：“李贵欣的呐喊，就像雾霾中的铁屋透进了一丝光线，叫醒了更多的人。”有人为他担心，太高调了，让环保局下不来台！你说这官司吧，法院若是立案，就怕各地老百姓效仿，空气不好都去告环保局，怎么办？若不立案，这隔三差五的雾霾，老百姓心里憋得难受。

 

    还有骂他的，说他想成名，沽名钓誉，炒作自己——空气不好，大家都没想到过起诉环保局，日子都能过，就你过不得？

 

    他的诉讼请求中有一条，要求环保局承担给原告造成的经济损失1万元。有人质疑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忙着解释：“关于1万元索赔，是我家买了一台空气净化器，另外买了台跑步机。雾霾太重，不宜出门，因为雾霾我家经济受损。关于将来雾霾对身体的损害和寿命的影响，我想保留诉讼权。”他也表示，即便官司赢了，他会把1万元捐助给环境污染受害者用于治疗。可总有人误解他。

 

    只有对信任的人，他才会细细叙说自己起诉的目的——

 

    他一直希望，立案后能有一场法庭辩论，大家都能坐在一起，从法律的角度把雾霾的责任讲个明白：环保局有没有责任？如果没有责任谁有责任？该承担怎样的责任？他想好了，要把水泥、钢铁、建材的产业布局和历史原因都讲一讲，如果是产业和历史原因，该追究谁的责任？

 

    有时候，他做梦都在演练这场辩论，把问题抛过去，对方结结巴巴答不上来。

 

    他觉得，如果能有这场法庭辩论，就能让更多人看明白近年来旷日持久的雾霾，究竟是怎么回事。

 

    能辩论，是他起诉的主要目标，不是为了赔偿，也不是为了告倒环保局，而是为了“唤醒”——唤醒民众的法律意识，维护自身权益；唤醒环境执法部门采取有力手段，让老百姓能呼吸上新鲜空气；同时也唤醒政府、立法部门关注环境问题，多方联动，大力治污。

 

    怀念以前的日子

 

    如今，他已经不在乎官司了，也没想过再起诉了。立不立案，赢还是输都不要紧——关注社会事件，关注环境问题，倡导环保意识，最终实现大家能自由呼吸新鲜空气，才是目的。

 

    李贵欣想起好多年前他给保险员们上课，讲环境保护，翻出《讽刺与幽默》，指着上头一幅“未来世界”的漫画——街上每个人都戴着防毒面具，互相问好。当时他还觉得，这不过是“讽刺”罢了。可这几年，从李贵欣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天好的时候，能看到石家庄电视塔。可这样的日子太少，大多数时候，外面都是蒙蒙的，雾霾严重的时候，百米外的楼都看不见。他和同事们聊天，都说忘了蓝天白云的样子了，雾霾来了只能憋着，盼着刮风。

 

    他怀念以前的日子，石家庄下雨多，一晴天就蓝天白云。

 

    他曾经去香港旅游，拿着摄像机狠命地拍天空，每次大口呼吸都觉得爽。他认真地考虑过“生态移民”，研究过浙江乌镇和云南洱海附近的房价，思前顾后，只能作罢。

 

    绝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两年前，就在李贵欣起诉环保局之前，李涛（化名）的水泥熟料厂被拆除了，那几个月，石家庄的平山、鹿泉两地集中拆除水泥企业35家；县里找他谈话，说现在抗击雾霾，关系到领导的乌纱帽，水泥厂不拆不行。

 

    曾经，鹿泉被称为“水泥之都”，附近山里的石料，非常适合做水泥。太行山脉下的宜安镇沿着省道向西，延伸到平山县境内，一路排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泥厂，以及为水泥配套的编织袋、粉料工厂。可如今，被爆破过的废墟里，只剩下挖土机颤抖地开着。李涛曾带着记者沿着省道开了一段，开过那些水泥工厂的时候目不斜视，偶尔路过一家厂房还“齐整”的，记者还没来得及在心头生出疑问，他便突然说一句“也要拆的，要拆光”。

 

    记者心里想着，水泥厂停工了，还有钢铁厂呢；你这边停工了，还有别的地方呢。若有一场法庭辩论，李贵欣又会怎么说？李涛不认识李贵欣，他只管自个儿顺着说，10年前建水泥熟料厂的时候，县里都支持，还给免了3年税收；后来说是为了雾霾，提前打过招呼，就都给拆了。这些水泥厂，大多数是村里人集资办的。

 

    有一位唐山小钢铁厂的老板，也吐露过自己的矛盾——在钢铁行业繁荣时，赚到钱的不止老板们，钢铁厂附近的村民也是受益者，尽管他们呼吸着被污染的空气，忍受着轰鸣的噪音；在唐山的一些乡镇，谁家没几位在钢铁厂上班的家人？鹿泉的工业和信息化局局长张振平，曾在接受采访时提问：水泥厂已经拆了，要腾笼换鸟，土地的“笼子”腾出来了，可绿色环保的企业未必愿意来，怎么办？

 

    这样看来，要彻底打赢雾霾战，绝不是“关停并转”那么简单。

 

    但事情铁定要做。在河北省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对治霾的篇幅挺大，其中提及：“十三五”时期，PM2.5浓度较2013年下降40%，污染严重的城市力争退出全国空气质量后10位。

 

    也许，雾霾的阵痛，总会过去。这绝不是李贵欣一个人的事。 

 

    （《解放日报》5.14 孔令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