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海
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南彧,在A城工人俱乐部工作,业务是搞文化辅导。但你并不真正热爱这项工作。我知道你心中有一个巨大的渴望——你想当一个诗人!但你现在不过是一位默默无闻的业余作者而己。
你天天晚上熬夜写诗,一边写,一边狠劲儿抽每盒八分钱的羊群烟。有时候连这种烟也抽不起,你就像狗儿一样在地上寻觅烟屁股,将那些被鞋底踏烂的烟屁股接在一起抽。有一次,连烟屁股也找不到一个。你去求一个同事借烟,那个爱闹恶作剧的同事结果借给了你一撮早已准备好的干马粪。你卷在纸筒里抽了,并未尝出怪味儿,因为劣质的羊群烟和干马粪差不了多少!那晚你抽了马粪烟反倒写出了一首绝妙的好诗。你高兴极了,一整夜自爱自怜,自赞自叹,相信寄出去一定会登在头版头条,相信某一天早上醒来后会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世界名人!然而十几天后,那首诗又变成了一份退稿,而且连退稿信也没有,只有一张司空见惯的铅印条:“你的诗不拟刊用,故退回。谢谢你对本刊的支持。”
极度兴奋变成了极度沮丧,你大骂编辑部有眼无珠,有珠无水!感叹世界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但最后你还是像每次接到退稿信那样,委琐地蜷缩在油腻腻的被子里,运用阿Q精神舔自己的伤口,甚至暗暗承认编辑部是对的,退稿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的诗写得拙劣。你忽然神经质地跳下炕,将那首诗扔在烤火的铁炉子里,烧成了灰烬。其实,你烧掉的是一首好诗,它完全够资格发表,虽然发表后不会像你以前想象得那样引起轰动,但它确实是一首不错的诗。你将成功想得太轻易了,你以为你只要高举一首好诗,就可以径直走到胜利面前吗?其实当你刚刚举起这首诗的时候,脚下早已波澜骤起。你首先要游过的不是诗的巨浪,而是那世俗、偏见、机缘、资历、妒嫉和人际关系的巨浪,这一排排比黑夜更黑十倍的巨浪淹死过无数天才,现在也许轮到你了。你要抱着殉教者的牺牲精神投入巨浪,不要幻想胜利!你只有将牺牲本身看做胜利,看做最好的归宿,你才会安宁。
(《热爱命运》中国工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