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鲁记

    ■孙文辉

    自从乡下学堂里识得“鲁迅”二字后，我便悄悄地留心起鲁迅的书来。其时离“文革”的结束业已十年有余，但乡间的书籍依然少得可怜。

    很早以前，我就辗转得知河对岸的阿浩家有鲁迅的书，实际上阿浩并不怎么爱看书，倒热衷于趴在灰泥地上打弹珠。恰好过生日时厉家阿娘送来一盒玻璃弹珠，我便咬咬牙试着与阿浩换书，阿浩满口应承。这样，我拥有了生平第一本鲁迅小说集，书题作《彷徨》，系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书不厚，灰白的封面上印着一方鲁迅侧面浮雕头像，灰黑而又凝峻。

    无论如何，我家终于有鲁迅的书了，这在精神生活近乎荒芜的乡间，亦是一件惹人注目的事。很长一段时间里，玩伴们聊起村中的书，总不忘提及我那本以物易物得来的《彷徨》。

    过了些年，镇上的供销社开始出售图书，品种自然不多，但其中便有鲁迅的第一部小说集《呐喊》，可此书的售价竟要5.05元，而当时一只糖麦果仅卖两分钱。对于一个没有任何进账的孩子来说，五块钱不啻一笔巨款。

    然而，愈是如此，愈是难以让人死心。我始终未向母亲开口，毕竟对黄泥地里讨生活的人们来说，“书是不能当饭吃的”。入秋后，葡萄园里长满了黄花地丁，听说掘起来晒干后可卖钱。我便攥着草刀去掘，一簟箩一簟箩地晒在道地上，就这样，我用卖黄花地丁的钱购得了《呐喊》，那时真想站在村中的拱桥上“呐喊”一番！

    与先前的《彷徨》相比，这本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的《呐喊》，装帧上略显新潮些，而文字却全是竖排繁体，当时繁体字我识得不多，但还是硬着头皮，半查半猜地啃完了全书。

    走出一眼即可望到边的乡村后，我见识了各式各样的图书馆，发现了更多鲁迅的书，但我没有再单买过，我决心要买就买全集。

    大学毕业前一年，21世纪的《鲁迅全集》终于面市！这便是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的《鲁迅全集》，总共18卷，计有750万字，被誉为“迄今最为完备的《鲁迅全集》的新版本”。毕业离校时，我用八百块钱购下了整套全集，装了满满一大袋，颠簸了半个省的路途。

    回到书香渐稀的乡下，我将《鲁迅全集》一本一本地摆上书架，忽然想起少时或换或买的《彷徨》和《呐喊》来，不禁陡生感慨，仿佛这十几年的辗转求学，就是为了将鲁迅的书搜集拢来，触摸一颗现代中国最苦痛的灵魂。

    （《羊城晚报》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