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闻一多的家庭被迫颠沛流离。早在6月,北平辅仁大学聘请闻一多的弟弟闻家驷任教,他即回武昌接家眷来北平,妻子高孝贞携两个大儿子回湖北探望久别的母亲。闻一多则带着三个小儿女留在北平。卢沟桥炮声一响,高孝贞很着急,一封接一封地加急电报,催丈夫立刻带孩子们回武汉。在举棋不定、心乱如麻的时候,闻一多拿起笔来,于7月15、16、17日接连给妻子写信,倾吐在危难时候对妻子的思念和挚爱:
这时他们都出去了,我一人在屋里,静极了,静极了,我在想你,我亲爱的妻。我不晓得我是这样无用的人,你一去了,我就如同落了魂一样。我什么也不能做。前回我骂一个学生为恋爱问题读书不努力,今天才知道我自己也一样。这几天忧国忧家,然而心里最不快的,是你不在我身边。亲爱的,我不怕死,只要我俩死在一起。
信发出后不久,闻一多便毅然带着三个孩子和保姆赵妈,匆匆回到武昌。
此时,清华和北大、南开都迁至长沙,共同组成长沙临时大学(临大)。闻一多接到清华校长梅贻琦的信后,决定推迟休假到长沙任教。由于战局急剧恶化,三校又奉命远迁昆明,组成西南联大。闻一多利用寒假从长沙返回老家安排有关事宜。途经武昌时,老友顾毓琇来访,邀请闻参加正在组建的战时教育问题研究委员会工作。闻一多认为这是做官,断然谢绝了。
他回到浠水说起这件事,高孝贞非常生气,她希望丈夫能接受这项工作,留下来。丈夫走后,一个月也不给他写信。
妻子生气成这样,闻一多的心里也很不好受,多次写信回来,可高孝贞就是不回信。1938年2月15日,他又写了封长信:
一个男人在外边奔走,千辛万苦,不外是名与利。名也许是我个人的事,但名是我已经有了的,并且在家里反正有书可读,所以在家里并不妨害我得名。这回出来唯一目的,当然为的是利。讲到利,却不是我个人的事,而是为你我,和你我的儿女。何况所谓利,也并不是什么分外的利,只是求将来得一温饱,和儿女的教育费而已。这道理很简单,如果你还不了解我,那也太不近人情了!这里清华、北大、南开三个学校的教职员,不下数百人,谁不抛开妻子跟着学校跑?连以前打算离校,或已经离校了的,现在也回来一齐去了。
你或者怪了我没有就汉口的事,但是我一生不愿做官,也实在不是做官的人,你不应勉强一个人做他不愿做也不能做的事。我不知道这封信写给你,有用没有。如果你真是不能回心转意,我又有什么办法?
出了一生的门,现在更不是小孩子,然而一上轿子,我就哭了。母亲这么大年纪,披着衣裳坐在床边,父亲和驷弟半夜三更送我出大门,那时你不知道是在睡觉呢还是生气。现在这样久了,自己没有一封信来,也没有叫鹤、雕随便画几个字来。我也常想到,四十岁的人,何以这样心软。但是出门的人盼望家信,你能说是过分吗?到昆明须四十余日,那么这四十余日中是无法接到你的信的。如果你马上就发信到昆明,那样我一到昆明,就可以看到你的信。不然,你就当我已经死了,以后也永远不必写信来。
高孝贞原本是疼爱丈夫的,如今丈夫把话说到“当我已经死了”的程度,她心软了,马上写信,寄到昆明。
因校舍不够住,西南联大法学院暂驻滇南蒙自。5月4日,闻一多到蒙自,又接到妻子的四封信。他5月5日立即回信,说:
到此果有你们的信四封之多,三千余里之辛苦,得此犒赏,于愿足矣!你说以后每星期写一信来,更使我喜出望外。希望你不失信。如果你每星期真有一封信来,我发誓也每星期回你一封。
就这样,夫妻关系中一段不愉快的小插曲结束了。不久,日军进攻武汉。浠水是进攻武汉必经之路。高孝贞和孩子们怎么办?闻一多非常着急,忧心如焚地写了一封又一封信去询问和商量。后来联大外语系聘请闻家驷前往昆明任教,高孝贞和孩子们就和闻家驷一家同行。闻一多得知后,在7月28日赶紧写了一封信,信中说:
……这些时一想到你们,就心惊肉跳,现在总算离开了危险地带,我心里稍安一点。但一想到你们在路上受苦,我就心痛。想来想去,真对不住你,向来没有同你出过远门,这回又给我逃脱了,如何叫你不恨我?过去的事无法挽救,从今以后,我一定要专心侍奉你,做你的奴仆。只要你不气我,我什么事都愿替你做,好不好?
这封信是闻一多给妻子的最后一封信。情真意切,不是情书胜情书,字里行间全是他对妻子赤诚的爱。
(《民国课堂——大先生的情书》广西人民出版社 黄旭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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