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斌
在等待接孩子补习的两个小时里,我坐在肯德基,打了七个电话,看了20个微信号新转的新闻与文章,眼前摊开的《平凡的世界》,依然停留在第151页……
一
无意间转眼,瞥见对门方向的一张双人桌上,一位五旬上下的大姐低头拱腰,手高手低地拉着线头,在做十字绣。这一幕,从进门后便如此,她那个身位没有动过,仿佛石化。
暗自嘀咕,这绵密的图案,需要的大概是一种“吃饱了撑的”的力量,才能空耗掉这样一个大好的下午吧?这个画面,与周边频繁切换着的来了走了、说了闹了的种种情状是如此不搭。于是,我把她视为异类,摆弄手机把做绣的动作收入,想晒到朋友圈里。
快门声果然惊动了她抬起头,眯着眼睛瞧过来,高度近视的眼镜片后是恍若隔世的漠然。她又低下头,沉浸于桌上摊开的一切。这一种冷漠,让我感到了自己侵入的无礼和无聊。我便只是玩味着屏幕上的那个画面,终于没有把它发到朋友圈上。如果发出了,一定会有很多个赞和叹,那是给我的,跟她的世界不会有什么交集。
起身离开时,这一幅女绣的画面依然吸引我再次回头。就这半天的工夫,她的布面上,已经拉缀出一朵色彩变化极其丰富的菊花,还有正在生长着的茎和叶。她看来原地不动,倒是极慢,极精细地养育出了属于她自己的一个小世界。
二
思绪闪回到上个月的云南,那座古村大路旁宅门口石槛上坐着的老奶奶,也像幅静静的油画,不知道在我们到达前已经坐了多久。隔开七八米远,我下蹲找个角度拍她,她则继续发着呆。我拍了十几张,并且很得意没有惊扰了她发呆的视线。可我在镜头里忽然看见她举起了枯枝般的手臂,挥了挥。我确认了她是在对我笑。于是走近几步,跟她挥挥手。然后,她就一直挥手,挥到我又走了十来米。回转身看,她又恢复了手插在棉襟袋子里,斜靠门柱发呆的样子。
生活里就有这样一种不经意的相遇,或被某一幕触碰,会让人发觉,其实依然有一些人,一直是那么不温不火地,慢条斯理地,按照自己的节奏在慢慢走,慢慢过。他们,不像我们或者小碎步地快走,或者跑一路喘一路,上气不接下气。
三
米兰·昆德拉在小说中曾经追问:“慢的乐趣怎么失传了呢……古时候闲荡的人到哪里去啦?民歌小调中游手好闲的英雄,漫游各地磨坊、在露天过夜的流浪汉,都到哪里去啦?他们随着乡间小道、草原、林间空地和大自然一起消失了吗?”这种追问,今天听来则更掷地有声。
然而,我们终究快着。我们害怕失去前面最好的风景,日行千里、追风赶集后,又忽然发现自己乘上的疯狂列车停不下来,驾驭了我们的一切内在节奏。我们失却的似乎更多。这种失落,指向的绝不仅仅是快慢间的选择与平衡,更是心灵维度的张弛,思想空间的宽紧。
和朋友出来喝茶。一壶茶慢慢地上来了。我常常因为口渴抢喝第一口,不但烫嘴,并且茶叶未及舒展,碎末子涩嘴。等上七八分钟后,茶水的颜色朗润起来,口味也才大方起来。于是,我们忘了窗外人流如织,步伐错落,争先恐后。话多起来,目光平和下来,心肺舒张开来。这世界,云淡风清起来。
(《北京日报》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