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的那个老树开画展了。在北京琉璃厂的饮兰山房,豁亮亮800平米展厅的墙上,老树第一次踏进来时看见挂的都是齐白石、张大千。3月12日起,他自己的111幅画作,将在这里一直挂到22日。
画画的状态
“旷野风雷动,携猫将远行。天地总有意,人世却无情。”老树念着画上的题字,给看画人解说。“这张我画得挺满意,开阔。这个感觉是我小时候干活下地时看熟了的。很多自然景象对于我完全是身体记忆”。他的色彩感养成也是来自山野。老树爱说“画中国山水,乡村生活的经验特别重要”。
“世间无非过云楼,何事值得你犯愁。荣辱得失算什么,此生只向花低头。”这几句题诗被香港作家蔡澜看到了,要老树一定给他画张画。“此生只向花低头,我估计这哥们儿也是这么做的。”老树呵呵笑着说。
用时间来说,画画大约占老树日常生活的五分之一。“有点儿空就画,有点想法就想画。刚才忙着,突然有点功夫,一画起来,我立马就可以进入状态,好像刚才的事都没发生一样。”一旦很认真地问他,画画于他是不是像某种呼吸、一种吐纳?他马上“粗野”起来:“像上厕所。有点想法了必须去一趟,是这种感觉。”
有比“平尺”更高级的标准
“跟很多人相比,我的画算便宜的了。我不按平尺走,我很讨厌平尺那个概念,很扯淡。”老树自认有比“平尺”更高级的标准,“一个是自己的满意程度,一个是你下的功夫。我自己比较满意的画,很用心、画得又比较麻烦的画,价格就会比较高一点。彩色的画麻烦一些,像这个陆陆续续得画一两天。”
那什么样算满意呢?“一个是情境,一个是诗文,再一个就是笔墨了。从专业、行业的角度讲,笔墨上你要感觉‘哎,这画得好,画得松动’,别画那么很紧、很拘束。说白了就是自由嘛。”
他爱用“松动”这词。比如,“这张我也画得挺满意,特别松动,一会儿就画完了,但是画得特别好,我可能再画不出这种感觉了。你看这些小竹子画得很疏松,往里染颜色,洇出来了。洇出来就洇出来了,无所谓,怎么画都行。那这种感觉也不是经常有的,这是喝高了之后画的。”
自己跟自己相处
老树的画,看笔墨、看色彩、看诗文,印信也可一观。说起来老树也是面有得色:
“这是我去年刻的一个印,‘无非食色’。人之根本,就这两件事儿嘛。”
“烟云1握”,那个“1”还是阿拉伯数字。老树特别喜欢:“这是一个小孩给我刻的。这小伙子特想认识我,就刻了方印通过我学生转给我。我一看,太好了。我跟我的研究生说:‘你应该学学他,你刻得太拘谨了,你看他刻得多野啊,想怎么刻怎么刻’。”
少年狷狂容易。成了名人、要画人多、忙着收钱起来了呢?
老树脸色端肃起来:“这得警惕啊,警惕自己被这个东西所诱惑。你没法为别人画画。沟通很难,表达自己就够了。你爱喜欢不喜欢”。捧很多钱来也不干?“你那点钱能帮我干吗?每天我不还是一碗拉面吗?那就够了,我不需要别的。奢侈一点儿加一‘小二’(小瓶二锅头),加盘花生米,了不得了。”
“此身无奈人间行,乱世主意总难平。知音几人能觅得,且弹一曲自己听。”老树说那是他画得很满意的一张。“自己跟自己相处。‘终此一生彻底的理解和投契是不存在的,惟当自知觉解平然自处’。理解不存在,不指望、不企图。”
趣味的密码
1983年,老树从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毕业论文写的是汪曾祺。那是“伤痕文学”“寻根文学”大行的年代,“我都看烦了。突然看到汪曾祺那种语言,特别喜欢。我一下子才明白‘文学’这两个字,那‘文’是纹理的意思,所谓语言的质感、语流,它指的是这种东西。过了若干年,看到阿城说汪曾祺用了四个字——‘仿佛如玉’,太准确了。”
“后来跟他认识了,聊天,吃饭。老先生跟我一说,人家什么没见过呀,抗日战争年代西南联大读书,跟着沈从文学写作,穷成那样,叮咣五四的;后来又到北京来,1948年、1949年,故宫午门上看大门,半夜三更蝙蝠飞;解放后,京剧版《沙家浜》那词儿是人家写的,你不服?打成右派,在张家口下放。什么苦难没受过,人家写出来云淡风轻,什么境界,太了不起了。都没了这些人,现在剩下我们,在这儿无耻地活着。”
(《北京青年报》3.18 雨雪霏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