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阿乙的经历在“70后”作家中显得有些特别:从警察、编辑到作家,最终选择以小说为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又改变了他近乎癫狂的写作状态,但他的谦卑和对文学的热爱丝毫未减。谈到文学,阿乙说,“我想最终,我是它的仆人”。
文学青年的通关之路
1997年,警校毕业的阿乙被分配回江西瑞昌公安局,两个月之后,他被分到了更偏远的洪一乡派出所。
阿乙在多部作品中提到同事间一次打麻将排座次的经历,这几乎成了他逃离洪一乡、逃离本名“艾国柱”的契机:退居二线的老同志坐在北面,主任坐在西面,副主任坐在南面,作为科员的他则坐在东面,因为某人手气不好,大家起身按照顺时针方向挪动了一次位置。于是二十多岁的科员坐到三十多岁的副主任座位,三十多的副主任坐到四十多岁的主任座位,四十多岁的主任“退居二线”,坐到了五十多岁老同志的座位。“牙齿变黄,皮肉松弛,头顶秃掉,一生走尽,从种子到坟墓。”
他赌气地发誓,现在就出发,去镇,去县,去市,去省城,去沿海,去直辖市,去首都,去纽约。
离开县城之后,有一次,阿乙梦到自己回到了瑞昌,在县里谋得职位,亲朋们无不关切,赞许他的回归。他在梦里落下泪来,醒来发现身在北京才安下心来。“无疑是噩梦。”他这样写道。
阳光猛烈,万物显形
关于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病,阿乙在《不真实感》中描绘了一个场景:“保安躲在阴暗处。卖煎饼的汗如雨下。高架桥上车水马龙。你拿着一张CT图,想到医生说,肺那里密密麻麻,阴影有点重,我们医院太小,你去大医院吧。”那实际上是他的真实写照。
阿乙将焦虑定为人生中第二档次的情绪,第一档次则是当怀疑自己得了肺癌时,检查持续半年,手术前,阿乙在一只手上写“别紧张”,另一只手上写“是又怎样”,他神经质地反复看着,如同等待判决的犯人,“那时太恐怖了”。在一篇名为《等待》的短文中,阿乙写道:“穿着呢子料制服的死神走进来,摘下手套,坐在空荡荡的最后一排,一言不发地端详着他。”
至于“劫后余生”,阿乙直言:很惨。大病初愈,他一度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能再胜任写作,但休养不到三个月,“瘾又犯了,贼性难改,还是去写作了。”这回,阿乙规定自己每天写两个小时,写作的工作在上午11点前完成,“相比以前,写作更有效率,每天写六七百字或改1000字是最舒服的节奏。抽烟才能写作、斗酒诗百篇,都是懦弱的借口。”
“贪婪”的写作者
疾病改变了阿乙的身体与容貌,但阿乙对文学的执着却一如既往。“写作有时让人欲罢不能,本来今天早上写1000字就够了,但是我太贪心了,一定要把它写完,结果把一天的良好精力交出去了。”阿乙有些懊恼地说。一双浮肿的胖手在翻书时或剥龙眼时止不住地轻轻颤抖,那是服用激素的副作用。对于写作,阿乙称自己是运筹帷幄型的选手。他的计划性很强,打好大纲之后就会按条块完成。创作那个把他弄病了的长篇《早上九点叫醒我》时,尽管焦虑如影随形,刚住院时他仍计划带着电脑到病房去写作。
癫狂时期,他一天写作超过20小时,焦虑感也如影随形,一天只吃一顿饭,用咖啡、烟、酒等等刺激自己的大脑。“贪婪超越了写作本身,除了写作其他事情都不管了。我常在想,世界上如果有那么一个地方,大家都在写作,每人有一个房间,三餐固定,下午有人用机枪命令每个人出来活动,打牌、跑步、做游戏,晚上集体看电影,到9点就熄灯睡觉。我还想发明一种药丸,人不用吃饭,靠药丸就能保证营养还不用排泄,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写作和阅读,还想过做一个自动锻炼机……现在想来完全是变态,就是人的‘贪婪’所致。”阿乙自嘲地说。
“上帝给了我很多超出‘艾国柱’的东西,当我在兴头上往前赶的时候突然吐血住院,这时才警醒过来。”如今,阿乙“松”了很多。“什么都不在乎,也没什么好羞愧的,我安排自己的生活就是读书、看好电影,心里对什么都不怵,对金钱和富贵也没有太大追求。”
(《文汇报》3.20 周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