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燕先生走了!2016年3月4日凌晨,她走完了99岁的人生历程。弟子们回忆:我们尊敬的周先生,最后神志不清的时刻,还偶尔抬起手臂缓慢地挥动,那是她给学生上课时常出现的动作。上海音乐学院终身教授这个称谓,于周小燕来说,名实相副。
病魔,一次次地逾越
1989年10月13日,周小燕歌剧中心与江苏省歌舞剧院联合演出歌剧《弄臣》。张罗演出经费时,周小燕不小心摔倒,大腿股骨骨折。她生怕因为自己的伤病影响演出,坚决不肯回上海治疗,而是在南京就地住院手术。一根17厘米长的钢针钉入体内,固定了裂开的骨头。首演那天,她坐在轮椅上被推进剧场。我记得周小燕当时说的两句话:提到骨折,她说那是自己“得意忘形”;谈到演出的成功,她说“《弄臣》终于弄成了”。
1998年末的一天,周小燕回到家时,二层楼怎么也上不去了。两个学生把她架进屋去,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医生诊断是脑血栓。一个月后,刚能含含糊糊地说话,她就叫学生来补课。针灸医生戴月华听说此事,表示愿为周小燕义务治疗。第一天拔掉针后,周小燕就可以抬手,可以走路了。她高兴地说:“我又能穿高跟鞋了!我又能弹钢琴了!”3天后,她真的穿上高跟鞋,步履轻盈地到上海大剧院听学生们的音乐会去了。
1999年7月,周小燕在上海瑞金医院做了一次大手术。10年前的钢钉刺骨使她的股骨长期疼痛,这次索性换成了人造股骨。记者周玉明和戴月华去医院探望,周小燕微笑着告诉周玉明:“我刚才昏昏沉沉做了个梦,带学生参加国际比赛,地点突然变了,曲目也变了,急得我一身汗。”这梦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真事,只不过未必都为人所知。人们多半只知道魏松、张建一、廖昌永这些国际声乐比赛获奖者的名字,未必知道他们的老师都是周小燕教授,是50多年前唱遍欧洲乐坛的“中国之莺”。
爱才,脑子里只有学生
1995年,周小燕的夫君、知名电影艺术家张骏祥先生病魔缠身,一年后去世。他们的一儿一女都在美国,儿女们希望母亲去那里安度晚年,周小燕执意不去。1997年,周小燕80岁生日时,儿子张本回到母亲身边,正巧看到小燕少年合唱团的孩子和他们的父母一起来给母亲祝寿。返回美国后,儿子给母亲来信说:“过去一位阿姨说,你们妈妈脑子里没有你们,只有她的学生,我听了很不开心。这次看见您的学生这么多,才觉得您是对的,假如把主要精力放在我们身上,充其量成材的就是我和姐姐两个人……”
2009年,我到周先生家做采访。去时她家还有学生,我就在一旁观课。课毕,学生要交学费,周先生不收,说只给弹伴奏的老师就行了。看着离去的学生的身影,她跟我说:这是个好材料,就是文化课的成绩不太好,不一定考得上,那就可惜了。但如果他愿意来上课,我还愿意教他!言谈中不无惋惜!爱才的惋惜!
我最后一次专程去看望周先生,是在2014年1月。周先生告诉我,她正准备出发,到北京领奖。她说:“有100万元的奖金,可是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捐给希望小学吧。”我对周先生说:“100万,现在也不是多大的数了,留在您的歌剧中心,做歌剧吧。”
歌剧,一辈子的所爱
歌剧,是周小燕一辈子的所爱。周先生说:“1989年我们搞《弄臣》,那时有个说法,叫‘中国歌剧走入低谷’,我听了这句话很不舒服。中国老百姓不是不喜欢歌剧,《白毛女》他们看,《江姐》他们也看,我就不明白怎么会是走向低谷了呢?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成立了周小燕歌剧艺术中心。我们排的戏除《原野》之外,都是外国戏,不演中国歌剧,我就觉得不舒服,所以我们就排了《江姐》《原野》。歌剧中心应该有一个态度,自己弄一个歌剧,对大家一路走来有个交代。”
上海郊区有个陵园叫福寿园,张骏祥先生就长眠在那里。他的墓前,有一尊张骏祥、周小燕夫妻二人的雕塑,是依据1951年他们作为中国文化代表团成员访问印度时的一张照片创作的。年轻、美丽的周小燕,定格在一尊雕塑中,定格在老伴和自己未来的墓前。2015年8月,周小燕生日这天,她去了一趟福寿园。我想,那样的归宿,于周小燕来说,也是完美了。
(《北京日报》3.8 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