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笔从劳”20余年后,邓友梅重新拿起了笔,他曾暗下决心,活到老学到老,勤学苦练,紧跟风尚。可是,现在活到老了,却没能学到老。正为赶不上新潮而苦恼的邓友梅,忽然发现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可以进入被翻过去的一页,没人跟你较劲儿了!”
窃喜之间,时光又倏地过去10年,如今85岁的邓友梅或许早就熬到“身外无累,心中无事”的境界,“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
第一堂文学课
1945年,邓友梅参加了新四军。在邓友梅的印象中,不论行军多累,茹志鹃都要写完日记再睡。女同志集中住,她怕点着灯影响别人休息。邓友梅一个人住在磨道里,单独有盏灯,茹志鹃就凑到他那儿去写。
“她(茹志鹃)嘴上也说:‘我写我的,你睡你的好了。’但她抽烟写字,我没法睡,就坐在一旁给她卷烟。她又说,你少睡点也可以,越睡越懒,利用这时间读点书吧。就找出本书扔给我看。”就这样,邓友梅慢慢养成了读书的习惯,以至于后来,一天没书可读就会感到手足无措。
有一次,邓友梅读完鲁迅的《野草》,茹志鹃就问:“什么地方给你印象最深?”邓友梅背了书中的一段话:“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茹志鹃就笑:“明白意思吗?”
邓友梅被问傻了。
“这叫强调。”茹志鹃解释说,“有两棵枣树”给人印象不深,这样一强调,读者才会记住这两棵都是枣树。
这是邓友梅平生第一堂文学课。此后,茹志鹃鼓励他写日记,让他往写作上努力。新中国成立后,邓友梅在全国性报刊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就是《淮海战场日记》,《文艺报》在发表时把题目改成了《文工团员在淮海前线》。
初露锋芒
新中国成立后,邓友梅从部队转业,调到了北京文联,在赵树理手下工作。
“赵树理认为我虽然有文学细胞,但文化根底太差,于是决定派我去中央文学研究所(后改为讲习所)学习。”邓友梅回忆说。进入文学讲习所后,邓友梅认真读书,一天要读上十几个小时。讲习所规定,如果不上课,每天阅读书籍不低于5万字,他每天都读7万字以上。
学习外国文学时,必读书目中有但丁的《神曲》和歌德的《浮士德》,邓友梅怎么也读不进去,一看就打盹儿。他就在桌上放《浮士德》,抽屉里放一本爱看的武侠小说,一看所长丁玲走过来,就收起抽屉装着读《浮士德》。
丁玲知道邓友梅偷着看武侠小说,但并没有批评。“丁玲说,有的作品知道一下就行了,有的作品爱读我就读两遍。对于作家来说,只有读得进去的作品才会起作用。”邓友梅的体会是,读书就像听收音机,每个人都有他喜欢的频道。
从文学讲习所出来后,邓友梅的小说《在悬崖上》发表在1956年的《处女地》上,接着被《文艺学习》转载,引起文坛的关注,却又因此被打成“右派”,转送到辽宁盘锦地区去开垦荒山。
从此,邓友梅22年没再写任何东西,直到后来的“拨乱反正”,他才又有了写作的机会。
京味儿文学的萧条
“中国人爱随大溜,而文学就决不能随大溜。王蒙写意识流被注意,我就决不能跟着写。就算跟着写有点模样了,人家说‘邓友梅不错,写得有点像王蒙了’。我像王蒙有什么劲?我必须找一找哪些东西是他们没有而我有的……我发现自己掌握北京语言,了解旗人生活状态,和他们比,这是我的特长。我就试着用北京市民的心态语言描述北京人的故事,先试着写了个《话说陶然亭》,发现反应甚佳。接着又写了《寻访画儿韩》《烟壶》《那五》……”
评论家认为,老舍之后用京味儿语言写北京风土故事的作家首推邓友梅,他的叙述语言得北京话的方言精髓而又用于无形,清爽利落,明净单纯,带着北京人亲切的民间声口。
20世纪80年代,“京味儿文学”一度非常繁荣,然而近几年却有些萧条。
“我们这一代对老北京的氛围比较熟悉,但我们可能是最后一辈人了,比我们小10岁的,解放时年龄太小,记忆比较模糊,而更年轻的人,他们生活的环境完全被改变了,人群也完全不一样,他们写的是新北京人的生活,不再是传统的京味儿。当然,北京在发展,成为‘全国的北京’了,并逐渐转为世界级城市,这也会造成其个性的丧失。”
邓友梅觉得,一个文学样式随时代发展而消失,是很正常的现象,就像鲁迅的杂文,后人再怎么写,恐怕也无法写出他那样的精神气质来了。而老北京的那种温情,那种踏实,也随之逝去了。
(《光明日报》3.3 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