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磊
对爷爷的很多记忆,都与吃食相关。
作为长孙,家宴餐桌上最好的部分总被爷爷送到了我的胃中。比如吃鸡腿似乎是我独享的待遇,一碗鸡汤面,一筷子下去,撬起埋于碗底的卤鸡腿,我在爷爷慈祥的注视下眉开眼笑,而他竟似乎比我还开心。在我工作以后,一些忙碌的日子里,面对一碗简单果腹的面条,也会下意识地撬一撬面条,没有鸡腿的失落感伴随了很多个日夜。
鸡汤是爷爷的魔术袋,直接喝汤是舍不得的,于是有了很多用法。除了下面条,也泡饭,目的是让“吃饱”这个终极目标实现起来不那么无趣无味。湖北以前吃烫饭,就是把剩饭与剩菜一起煮,有时候,也将刚煮好的饭,切些青菜加盐去煮,加点猪油就已算是提高待遇,倘若能加一点带油的鸡汤,一碗稀疏平常的烫饭顷刻间变成至美之味。烫饭在冬天吃,吃得热乎乎的,寒冬就这样给打败了。
米饭不缺,但菜得省着吃,是当时的家庭的普遍状况。这种情况下,菜汤是养育子女过程中重要的营养来源,将菜汤放入米饭中,是长辈们对付不爱吃米饭的小孩的绝招。最美味的是爷爷做的红烧鲶鱼或红烧武昌鱼,家里人多菜少,鱼汤泡饭是解决方案。一条鱼,汤多一些,当天泡饭,第二天剩下的汤在冬天变成鱼冻,成为一道可口凉菜,是儿时明晃晃的记忆。
爷爷擅长烹制鸭子,先让它喝一点白酒,为的是让鸭子加快血液循环,毛孔扩张,便于褪毛。爷爷宰杀鸭子是不用刀的,用手指点穴,鸭子的翅膀下有一个穴位,点一下,鸭子弹动几下就牺牲了。不放血的鸭子炖汤味道更好,且营养丰富。
小孩是盼望过年的,腊月二十六前后,家家户户要为年三十准备吃食。炸肉圆子、炸鱼、蒸鱼圆子,以及卤牛肉和卤猪的各种部位,是必不可少的,这也是在告诉街坊四邻,这一家过的是一个丰盛的新年。做菜时,奶奶会责备我偷吃,爷爷则会鼓励说:多吃点。
大年三十的年饭,在自家陋室、自己家人一起操办才有味道,家里人一起打下手,生火、做饭、择菜、洗碗……争着忙、抢着干,炉火锅铲的铿锵声,热闹蒸腾的烟火气,家长里短在充满饭菜香的空间里,交织成温情脉脉的画面。
爷爷张罗的年饭,菜肴的配制是一个整体,有序幕,有高潮,有结尾。荤素搭配,甜咸相间。一切需要去周密安排的细节,在爷爷的脑子里高速运转。他哪里知道,以他为核心的年饭家宴是满心期待的,偷偷欢喜的。没有人会因为差错而埋怨,即便省略若干也没关系,只要该在的人都在一起。
人一定有一种味觉固执,坚守着的故乡味觉还希望传到下一代,下下一代,在潜意识里,去用味觉维系着乡土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