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让”“借一借”的日子

    ■羊郎

    上海的民风中向来有过日子精细与做人求太平的特点。上海的家庭里，大人教育小孩子的关键词是“周全点”“太平点”，前者是强调为人处世仔细些，后者是强调不要惹是生非。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外省人有时会讪笑上海人历史上竟然有半两粮票，然而，正是这半两粮票买的一根油条回家后还要扯成两半、兄弟俩蘸着酱油分着吃的一系列生活习俗，潜移默化出了上海人的精细风格。沪人的精细常体现在物尽其用上——过去家家户户淘米烧饭时都会把淘米泔水留出来放在钵斗里备用，待到茶余饭后用来洗油腻的锅碗瓢盆。记得在短缺经济时代，生活拮据的家庭生了孩子母乳不够又买不起奶粉，在煮饭熬粥时，一到开锅就将米汤中最稠的那部分舀出来喂孩子。老人说，这种被上海人称之为“米仁汤”的东西蕴含着稻米中的精华元素。

    沪上人家生活的精打细算无所不在。那时候自家做衣服是生活中的常规动作，为了节约布料，“套裁”，这个裁缝师傅的专用术语家喻户晓，剪裁衣料后边角料越少，说明套裁水平越高，是贤惠能干的家庭主妇心灵手巧的一大标志。而她们总能把布料用到极致，大衣料子肯定不会用来做揩台布，大材不小用，小材能尽用，衣料裁下后，一定会多做一副袖套，即使再不济也会有一块鞋面布什么的。

    和布料一样，时间也能“套裁”。上海开埠以来，作为一个重商主义风气浓厚的城市，讲实际、重实效是大家的文化认同。不浪费时间，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齐头并进地多做些事，把时间“套裁”起来，提高使用时间的性价比，力求事半功倍，是上海人的价值追求。

    局促的地理环境和相对多的人口，使得沪人磨出了和各色人等和睦相处的为人处世之道。上海寻常人家奉行的是“闲事不管，过好自己的小日脚”，好像有点自私和胸无大志，但话语里的思想内核是企求相安无事的日子。

    在旧式里弄，七十二家房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环境里，没有矛盾摩擦是不可能的，但更多人家相信的是将心比心，人让我一寸，我让人一尺，远亲不如近邻的世俗民风。沪上旧式里弄的灶披间是公用的，常常是十多户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十来个平方米的灶间里放着十几个煤球炉，十几个切菜或放油盐酱醋用的桌子案板，没有一点减少摩擦的安全距离。然而即便如此，上海人会自觉地实行错时做饭，用时间换取空间，做菜时难免有人家缺油少盐的，邻里之间可以不分彼此，拿起隔壁人家的作料先用起来，事后再打招呼。

    在公共场合，上海人相处之道的精妙最体现在过去拥挤的公共汽车上。有人做过测算，那年头公共汽车拥挤的极限值是平均一个平方米有十一双脚，就在这零距离的接触中乘客们还能相安无事，这里不仅有必要的忍让，更有相处的默契和善于察言观色的眼神。

    挤上车的人懂得自觉地往里挤一挤为后上的人留出空间，下一站要下车的人也不要占着门口挡着门，即使被挤到里面了也不要紧，因为关门以后，只要和前面的人说“让一让”“借一借位”，密集的人群里就会闪出一个空档让人借位，往往几经腾挪后就到门边了。

    上海人的这种“让一让”，体现的是人和人相处时宝贵的谦让精神；这种“借一借”，体现出了上海人沿袭下来的人和人之间相处的文化默契。对于这些不言而喻的相处之道，如果有人没做到或不理解，或许就要被说“拎不清”了……

    （《文汇报》201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