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1日晚,冯小刚凭借在电影《老炮儿》里扮演六爷一角,夺得台湾金马奖影帝。但他没有去领奖。颁奖典礼时,他正在北京工人体育馆的《老炮儿》演唱会上唱《爱的代价》。获奖感言也是导演管虎逼他写的:“我应该拿最佳新人奖,因为我还是一个刚出道的新演员,直接给男主角,我就没有进步空间了。”
提刀奔跑,逆流而上
很多人都同意,冯小刚本人与六爷在很大程度上十分相似:说话带一点京味儿,轴,守旧,不肯与他认为“不合规矩”的事妥协。在中国电影发展大潮中,大多数导演都在顺势而为,他偏要一直逆流而上。
《老炮儿》有一场影片末尾的重头戏:男主角六爷在结冰的湖面上往前冲,独自“迎战”富二代带来的一群人,准备赴死。这场戏一共拍了3天,光冯小刚自己的戏就占了2天。
在暮冬时节,冯小刚穿上长长的军大衣,拎着一把军刀,在薄薄的冰面上往前冲。天气已经开始转暖,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脚下的冰在咔咔作响。坐在旁边的导演管虎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冰都化了,挺吓人的,感觉都快出人命了。”
2014年,管虎只花3个月就写完了剧本,但找谁来演男一号成为最大难题。“这戏不能‘演’,跟演没什么关系,”管虎说,“我觉得那个人就得是六爷。”
一次聊天,管虎的妻子、演员梁静忽然提起:其实冯小刚导演挺像六爷的。大家一听,连连点头称是。管虎越想越觉得像,但是让冯小刚来给自己演戏,“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老炮儿》的剧本送到冯小刚手上后,他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故事。“剧本很瓷实,”冯小刚说,“另外我对老炮儿这批人很熟悉,也不用体验生活。能演。”在他看来,以往的很多电影人物没什么个性,他们的台词完全可以放在别的戏、别的人物身上。但六爷不同,“每一句台词都体现出他的性格,这词儿不是谁都能说,只适合六爷说。”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近些年大部分电影都是纯娱乐片,有情怀的现实主义电影凤毛麟角。冯小刚有那么一点逆反心理:既然和现在的风尚反其道而行,他就觉得“值得拍”。
这段提刀直面对手、逆流而上的奔跑戏,正好也像是冯小刚的人生写照。
嘴欠,直肠子,能伸能屈
“他很孩子气,特别单纯,”管虎说,“喜怒哀乐全在脸上。有时候你会看见他跟记者嚷嚷,他就是这么一人。他看见他认为不对的事,他忍不住,要是喜欢起来也没样。”在观众看来,这是冯小刚跟《老炮儿》里的六爷最相似的地方。
“我就是嘴欠。”冯小刚笑着说,“有很多导演长期以来处在这种折磨中,喝闷酒,恨不得拿脑袋撞墙,你做的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电影好那么一点,但是他们让你做的修改是让它变成不好一点,这个东西让你很生气!”他一字一顿,重重地说出“很生气”三个字。
但冯小刚认为,自己远比六爷复杂。从某种程度上说,冯小刚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作为中国内地商业化程度最高的导演之一,他往往能够八面玲珑地在官方、投资方、甚至广告方之间周旋。冯小刚之所以愿意合作、周旋,就是要最大限度地为自己换来最大利益——拍摄自己喜欢的影片。
他把自己拍摄的电影分为两种:满足自己的和满足别人的。1999年,他“捏着鼻子”拍完了自己相对不喜欢的《没完没了》,获得了拍摄《一声叹息》的机会。从此往后,他每拍一部电影,都会跟投资方达成某种默契:我满足你一部,你也满足我一部。
拍了这么多年戏,冯小刚渐渐从一个乐观的人变得悲观。他曾跟一个朋友说,自己再也回不到拍《甲方乙方》时的心境了,这是一段“令人痛苦灰暗的对世界的认知”。他也承认,在某种意义上,六爷身上的那种单纯更为可贵。
“不愿意妥协了,因为时间无多”
在电影里,六爷是一个社会和时代变迁中的底层小人物,生活处境并不太好。冯小刚认为,六爷跟这时代有点格格不入。在管虎找到冯小刚出演《老炮儿》时,冯小刚几乎处于一个相同的状态之下。
2012年底,他耗尽心力、酝酿19年拍出来的《一九四二》票房失利,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摸不清观众的喜好了。那几年,中国主力观影人群正在逐渐年轻化。据2013年中国电影发行放映协会的一项调查数据显示,中国电影观众平均年龄为21.5岁。“我发现我跟观众不是一个频道的,聊不到一块儿去,”冯小刚说,“过去我跟他们不是这样的。”
电影下档后,事情还没有结束。为了回报华谊兄弟,冯小刚得拍一个常规冯氏喜剧片,即后来的《私人定制》;为了还影片过审的人情,他还必须硬着头皮担任央视春晚总导演。担任春晚导演的冯小刚忙活了大半年,最后还是收到了一片骂声。
那一年,冯小刚56岁,就像《老炮儿》里的“年过半百”的六爷一样,他也是个“奔六”的人。这个年纪的演艺圈人士已经可以被尊为“表演艺术家”,但他还是对一切此类崇高的名词保持距离。他觉得自己还年轻,但是承认,自己碰到了中年危机。
7月,他在加州发呆,突然暗下决心,发了一条微博:“如果我三十岁我可以妥协,退而求其次,因为来日方长;但我已经快六十岁了,借社会新闻里经常使用的一句形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我就不愿意妥协了,因为时间无多。”
(《中国新闻周刊》2015年第46期 万佳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