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宋代的“梦华世界”

    从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周密《武林旧事》、西湖老人《西湖老人繁胜录》等文献看，东京（开封）、临安（杭州）等宋代城市经济繁荣，居民生活安逸。我们所说的“梦华世界”，就是指现在的学者依据这些资料所描绘的宋代城市的繁荣景象。但是，由“梦华世界”所反映宋代城市的景象并不全面。

    这是因为前面所举那些文献的作者，都是北宋或南宋的亡国遗民，他们有着强烈的回忆旧时美好时光的恋旧情怀，扬善隐恶，有着明显的倾向性。如果我们对宋代城市的理解完全建立在这些资料之上，就可能有失客观。所谓走出“梦华世界”，就是试图更全面、更客观地去理解宋代的城市生活。

    从现存文献记载看，当时少数城市可能已经存在空气污染问题。北宋沈括作《戏延州诗》：“二郎山下雪纷纷，旋卓穹庐学塞人，化尽素衣冬木老，石烟多似洛阳尘。”此诗所说，延州人拿石油当燃料，烟大，“墨人衣”，就像洛阳城中多风沙污人衣一样，说明了两地都存在空气污染的情况。司马光也有《都门路》诗，记述开封城中风沙蔽日的情形：“红尘昼夜飞，车马古今迹，独怜道傍柳，惨淡少颜色。”

    另一则是生活污水的处理。考古资料表明，南宋临安府太庙两侧就设有砖砌的排水沟。但整体看，直至明清都没有形成完备的地下排污系统。宋代一般城市凡有河道，生活污水基本直接排入河道；没有河道的，估计用渗井，而这种渗井极易污染饮用水源。

    宋代城市公共卫生问题所带来的后果之一便是疫疾多发。沟渠污秽窒塞虽为城市疫疾多发的十分重要原因，究其根本，还在于当时城市人口密度过高，医药卫生等各方面水平尚未能与之相适应所造成的。苏轼就曾说：“杭，水陆之会，疫死比他处常多。”所以当时救荒，有些官员不主张将饥民集中到城中，就是为了防止人口过于密集，“蒸为疾疫”，而要将饥民阻拦于城郭之外。南宋在临安建行都的152年间，仅据存世文献所载，就有14起严重的疫情发生，平均十来年一次，有时且连续数年大疫不止，文献中常见“大疫”“都民疫死甚众”等记载。

    以上事例说明，宋代城市发展在呈现其“梦华世界”的同时，它的另一面，则是窘境毕现。这表明到宋代，在资源、技术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之下，随着城市人口的高度密集，它的进一步发展开始受到制约。因此学术界一个倾向性看法是，宋代之后中国传统城市的发展，主要不体现在大城市的扩张，而在于农村地区小市镇的发展上面。

    所谓走出“梦华世界”，在方法论上可有两方面的含义：

    其一，主要由《东京梦华录》《清明上河图》以及《梦粱录》等文献对今人形成关于两宋城市影像的烙印，过于深刻。如果想要正确解读这些历史文献，把握作者的宫廷画家与旧朝遗民的心态，十分重要。

    其二，正反两方面多角度的视角，是我们观察历史的重要方法。相对于一些习惯于将研究对象解剖开来作分析的现代学科，历史学的学科特点或者说思维方式则是：综合分析。

    （《文汇报》11.20 包伟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