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疗愈工作坊

    “戏剧疗愈工作坊”所尝试的，看起来是对身体康复的探索，而说到底则是生命面对变化、困境、努力挣扎、蜕变，实现心灵的治愈。

    一年前，35岁的小玉被查出得了胃癌。紧接着，开刀，化疗，频繁进出医院，生活被彻底改变了。

    生病前，她是一名大学老师。如今，她不得不走下讲台，从早到晚躺在床上，整夜失眠。她问医生自己是不是有抑郁症。医生说：“你老是闷在家里，肯定会憋出病来，还是要想办法走出去。”

    刚好，她听说上海有一个“戏剧疗愈工作坊”正在招募学员，立即报了名。和小玉一样来到“戏剧疗愈工作坊”的，一共有30位女性，都是癌症患者，患病时间从1年到12年不等。

    “工作疗法”改变了我

    “戏剧疗愈工作坊”的创意，来自一位名叫戴蓉的肺癌患者。

    戴蓉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后在上海市话剧艺术中心担任导演。2012年2月，她被确诊为晚期肺癌，已多处骨转移。

    最初，她和小玉一样，恨不得自己消失在尘埃中。她告诉记者：“我就像是一枚掉在地板缝里的硬币，没有属于我的时间。那时我只有对生活的不甘心和厌倦。”

    采访那天，记者见到的这枚“硬币”一副生趣盎然的模样。她解疑：“是上海市癌症康复俱乐部袁正平会长提出的‘工作疗法’改变了我。”

    在拍摄电视片、微电影、排演戏剧小品之余，戴蓉突发了办一个“戏剧疗愈工作坊”的想法。戴蓉尝试将心理、教育、戏剧专业结合在一起，做出实施方案，希望以表演和剧场艺术的形式帮助女性癌症患者平衡情绪，增强生活应对能力。同时，戴蓉也找到了两位合作者——英国威尔士大学心理治疗硕士王姝和上海戏剧学院社会表演学专业硕士曹春慧，三人一拍即合，“戏剧疗愈工作坊”正式落地实施了。

    用表演展示自己的经历

    2015年8月19日，是“戏剧疗愈工作坊”的第一次活动。

    30位学员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圈。第一个环节是介绍自己。但这个介绍很特别，不能说话，得把自己想象成一种动物，并通过形体表演表达出来。

    小玉演的是一只可爱的兔子，但事实上，她说自己是一只戒备心很强的“兔子”，战战兢兢的。戴蓉眼中的自己则是一匹马，她希望自己可以天马行空地遨游。其他人也选择了各式各样的动物来介绍自己，很快，大家就热络起来。

    第二次活动时，表演难度加大了。学员们被分成代表“高兴、悲伤、愤怒、压抑”四种不同情绪的组，戴上面具，用动作或形体来表现情绪。

    56岁的秦阿姨这次演的是“悲伤”。只见她摊开一只手向右伸去，又摊开另一只手向左伸去，然后摇了摇头。

    大家都说没看懂。秦阿姨解释道：“我快要退休的时候，发现自己得了乳腺癌，而我的老公在女儿6岁时就离开了我们。我想演的是，我的女儿没有父亲了，也将没有母亲了，她该怎么办？”

    第三次活动，掀起了一个小小的高潮。

    这次表演的题目是《一件毛衣外套》。其中有一组的表演是这样的：一位母亲走到小女孩身边，将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可她却把毛衣摔在了地上。百般无奈的母亲捡起毛衣披上，一步一回头走到门口的时候，小女孩突然冲过去，一把夺过母亲身上的毛衣，将毛衣紧紧抱在胸口……

    舞台上，“母亲”佟阿姨早已泪流满面，因为这个小品讲述的正是她自己的故事。

    佟阿姨早年一直在外地工作，女儿出生后由爷爷奶奶照料，而她只有出差或逢年过节才能看看女儿。女儿上了小学以后，每次看到母亲要离开自己，就对母亲不理不睬。

    佟阿姨第一次认真地反省自己：“我的生活中缺失了一块，那就是女儿陪伴在身边的快乐。演这个小品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很强的触痛从心底里升起，原来那里有一个隐形的伤口，一直流血。”

    一个人在演戏的时候，常常会不自觉地把自己的一些经历重新呈现出来，这往往引发表演者自己和观者的思考：如果是我，我可以有其他的选择吗？

    表演让我领悟人生

    “戏剧疗愈工作坊”自始至终交织着两条线索，一条是戏剧表演，一条是心理治疗。

    工作坊曾经组织大家开展过一个题为“价值排序”的游戏。

    游戏的规则是这样的：每组9人，确定一个人作为“主角”。主角写下自己认为在亲子关系中最重要的7个元素，分别由7个人扮演，然后按照喜好、重要性来调节这些元素和自己的距离，喜欢的元素放近一些，反之则放远一些。小组中另有一人扮演主角的女儿，在外围观察这个关系图，并说出自己的感受。

    杨华是一个组的“主角”。3年前她被诊断为乳腺癌，那时她的女儿才上小学四年级。

    杨华很快写下了健康、独立、信心、沟通、期望等7个元素，她把“期望”放在了离自己最远的地方。她这样解释：“我对女儿非常严格，我期望她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这一天。”

    听了她的话，“女儿”的扮演者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感受：“如果有这样一位母亲，我真的不想靠近她。”

    那次游戏之后，杨华开始意识到，自己和女儿之间确实存在问题。当癌症突如其来，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杨华对女儿的要求更高了，可她和女儿的关系却变得日益紧张。杨华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疾病和生死的焦虑已经传递到了女儿身上。

    “我终于明白，要改变孩子，首先要从改变我自己做起。”杨华发自内心地有了改变的意愿。

    戏剧教会我们成长

    11月7日，是“戏剧疗愈工作坊”的第八次活动，也是最后一次活动。“压轴大戏”终于开场。

    这出戏的内容是，一位身患乳腺癌的母亲有个女儿，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问道：“如果我女儿未来的婆婆忌讳我得的这种病会遗传给女儿，我该怎么办？”

    曹春慧当即根据这个内容排演了一出论坛剧。所谓论坛剧，就是在演出的过程中，观众可以随时喊停，自己上去扮演面对问题的主要角色，用不同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这出论坛剧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天，女儿要去见未来的婆婆。临走前，母亲再三叮嘱女儿，不要对婆婆说出自己患有乳腺癌的真相。但女儿和未来婆婆见面时，却告之实情，结果婆婆当即表示反对这门婚事。

    在演出时，不断有观众举手喊停。故事的结尾不断被改写：一位“女儿”绝口不提母亲得病的真相，差点“蒙混过关”；一位“女儿”开门见山告诉婆婆实情，并以科学数据劝导婆婆；还有一位“女儿”和老公瞒着婆婆结了婚，最后大着肚子与婆婆和好。

    最终，大家达成了这样的共识：你能不能告诉别人“我得病了”，这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态度。你自己的态度会影响周边人，如果你坦然面对，别人也就不会在乎“你得病了”这件事。

    作为项目负责人，同时又身为教师和患者双重身份，戴蓉比别人有更多的感悟。她说：“‘戏剧疗愈工作坊’从探讨与自己的关系、与他人的关系，一直到与社会的关系，教会我们以心灵的成长去面对一切，包括疾病。”

    （《解放日报》11.20 徐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