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夫长
年逾古稀的胡适先生很珍惜夜晚,喜欢在安静中读书做学问。有时甚至在凌晨四点钟才去休息。他说:我终觉得这么静的夜去睡觉太可惜了,晚上可爱,那是我最好的时间,我可以任意地东摸摸,西摸摸,做我自己要做的事情。
老人对生命充满了眷恋,可是几天后他就猝然离世,开出的书目还来不及送出,买来的新书也刚刚开卷。真是令人唏嘘感慨,光阴多么固执,不肯留住学养这么好的胡博士。
近日《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放在枕边,常常翻读。胡夫子说,我活得年纪越大,越觉得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关于容忍的条件,他说,任何事我都能容忍,只有愚蠢,我不能容忍。我猜想,有些人和事胡博士想容忍,还是没有容忍得住,所以强调容忍重要。他说自己挨骂四十年,从来不生气。我看不是从来不生气,而是很生气。只不过是气生得有风度而已。这个一辈子都在做学问的导师,应该活得很累。
有一个故事说他年轻时回老家绩溪,怕臭虫。床垫、木凳,有一点点小缝的地方,都要用开水浇。这是一个细致而又敏感的人。让这样一个气质型的人去容、去忍、一定很累。他自己总结说,如果我没有忧虑,我不会有心脏病,也不会有十二指肠溃疡的毛病。甚至说,过去的四十九年来,不愉快的事情多,愉快的事情少。想想,这样一直容忍下来,不但会病,且难以长寿。
你看容忍这两个字,是口和心的关系。口在家在人的压迫下,有口难言;忍是心之上一把刀,且带锋刃。遇事包容住了,忍了下来,那是胡博士的文化修养所决定的。可是,你的情绪,你坚守的自在,还有你的身体器官未必同意。天天身心不愉快,良心和肉体是不会与你的文化修养合作的。久而久之,便生病了。
不仅胡适博士,很多贤德,一辈子精心修为,眼看着就要求得正果了,生命却猝然间被剥夺。就像秋天,一棵植物硕果金黄,正是耀眼的景色,一夜之间,冰霜风雪,掳去一切。
(《羊城晚报》10.21)


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