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父母卖掉的孩子

    他们被“解救”出来了，照片和个人信息，早就通过媒体公布到互联网上。几年过去，却没有任何亲人现身，而卖掉他们的，正是他们的亲生父母。

    公安部督办的大案

    云敏（化名）喜欢反锁上门，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在福利院工作人员眼里，这个女孩显得过分安静。从不多话，有时受了委屈，也从不哭闹，顶多是眼里噙着泪水。

    她有过家庭，有过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哥哥。她又和这里的孩子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被从人贩子、买家手中解救出来，又找不到亲生父母的孩子。

    2012年，在公安部督办“2011.12.29”特大拐卖儿童专案全国统一行动中，华安县公安局逮捕了一批买卖儿童团伙，并从中解救出12名被拐儿童。云敏就属于其中之一。警方迅速查清了她的来历，把她从“新家”带走，送到漳州社会福利院。一年后，福利院把她送到一户城里人家寄养。

    那户寄养家庭有一个智障的弟弟，那对夫妇希望能领养一个健康聪明的小孩。但云敏的学习成绩总是跟不上。到学期结束时，她就又被送回福利院。自那以后，云敏变得愈发沉默了。

    福利院的“卧底”

    对云敏更有感情的，反而是先前买下她的梁正芬夫妇。他们得知云敏已回到福利院，今年又从一百多公里外的山里来看她。他们搂着她的肩膀，带些吃的穿的给她。

    不过，毕竟隔了这么久，孩子的记忆也淡了。她从不在别人面前提起他们。这也是绝大部分被解救的孩子所面临的困境。一下子增加了12个孩子，本来以养老为主业的福利院立即面临人手不够的窘境，不得不面向社会招聘了几位护工。孰料，其中一个被解救的孩子，竟然抱着其中一个护工喊“妈妈”，福利院一查，发现这个护工竟然是此前买下这个孩子的买主。她是特地来“卧底”的，只为了看孩子一眼。

    一位办案民警讲述：当时在公安局审讯，这些买下孩子的养父母舍不得，大哭大闹。孩子到达福利院后，买家们也多次找来，希望能把孩子带回去。

    漳州社会福利院院长谢俊波称，在选择收养家庭时，他们刻意避开了原先的买主们。“不能让警察把孩子从买家那里带走，交到福利院手上，我们又把孩子还回去吧。”

    闽南人传宗接代的观念重。徐秋明就是其中之一。他只有一个女儿，一直想买个男孩，来华安县购茶时碰上了一个云南籍的中间人，便顺理成章地买下了一个婴儿。

    看到徐秋明高兴地抱上了儿子，邻居杨金铁也想买个婴儿，长大后给他有点痴呆的二儿子养老。后来通过互相介绍，买下了一个男婴。

    但对于这些买主，司法机关并没有过度追究责任。他们并未阻挠办案，也没有虐待孩子。在办案过程中也主动投案。最后，徐秋明被判处一年有期徒刑，缓刑18个月，并罚款5000元。

    卖掉孩子的父母

    在2011年7月之后，为了打击“买方市场”，公安部规定，打拐解救又没有找到亲生父母的孩子，不得再送回买方家庭抚养，而应放在福利院中抚养。

    按照规定，被拐卖的孩子在公安部门录入DNA后，与丢失孩子的父母DNA进行比对后，就能相互配对，确定亲子关系。但实际上，通过DNA数据库被找回的孩子并不多。

    根据华安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民警林炎福的经验，一般丢失孩子的父母都会来报案，如果是正常被拐卖的，那很快就能在DNA数据库中找到。反之，“如果是父母亲手卖掉孩子的，怎么会来报案呢？那不是自投罗网？”

    一种不忍面对的现实是：大多数被拐儿童，实际上是经父母同意被卖出的。漳州市福利院累计接收的17名被拐儿童，有14个是被父母亲手卖掉的。

    在“2011.12.29”专案中，“货源地”主要来自云南广南县。这个县位于滇、桂、黔三省交界地带，是国家级贫困县。林炎福审讯过两名亲手卖掉孩子的父母：原因都源于——穷。

    2010年7月，广南县女子李仕芳在出租房诞下一名男婴。而她的丈夫因为抢劫，早已锒铛入狱。在云南老家已有两个孩子的李仕芳，没有能力再抚养一个孩子。她就委托弟弟联系买家。通过中间人介绍，最后这名刚出生二十多天的男婴，被徐秋明以三万五千元的价格买走。

    几个月后，李仕芳的老乡李富春有了一个身体不太健康的孩子。由于实在没有能力为其继续治疗，辗转联系上徐秋明，请求其帮忙将这个出生十多天的男婴卖出。卖主就是徐秋明的老乡杨金铁。

    被警方逮捕后，亲手卖掉子女的李仕芳和李富春没有一点悔过意识。审讯过程中，他们一直在强调，在云南老家，谁家不要孩子就“送”出去、收点钱，是很常见的事。

    世界的复杂性

    目前，让很多福利院头痛的是，不仅原先买方家庭不得收养被拐儿童，其他正常家庭也无法收养他们。依据收养法，被打拐解救回来的儿童既不属于孤儿，也不属于弃儿，因此陷入不能被领养的困境。

    广东省全国人大代表黄细花认为，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修订收养法。在第四条前三项收养规定的后面，增加第（四）项：“被拐卖儿童被解救一年后仍找不到亲生父母的，经公示后可通过合法手续，在国内办理收养。收养后找到亲生父母，亲生父母要求解除收养关系的，应当解除收养关系”的规定。为此，她在惠州做出的尝试是，让民政局、计生委、公安局、福利院一起参与进来，为孩子甄选收养家庭。

    为何这一政策迟迟不能出台？或许，也在于世界的复杂性。

    “如果家长找到了孩子，他们可能更希望孩子是在社会机构中代养，而不愿意被领养，因为孩子与收养家庭更容易产生感情，与亲生父母会存在一定隔阂。”深圳市民政局一位负责人坦言，毕竟，还是有一些孩子，是从幸福的家庭中被拐走、骗掉的。

    （《南方周末》6.25 杨雪 吴一帆 黄绮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