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来到青春的广场

    中国男人对上了年纪却又不“安分守己”，企图“越界”“出格”的女人，那真是嫌恶之极。

    大凡读过赵树理小说《小二黑结婚》的人，无不对其中反面人物三仙姑记忆深刻，尤其是小说对三仙姑外表的一段描写：

    “三仙姑却和大家不同，虽然已经四十五，却偏爱当个老来俏，小鞋上仍要绣花，裤腿上仍要镶边，顶门上的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只可惜官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像驴粪蛋上下了霜。”

    三仙姑的形象所以遭到残酷的嘲讽，恐怕很大程度上要归咎于她的年纪。45岁了还像二八少女那样穿红戴绿，装嫩卖萌，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至少是触了男人们的众怒。中国男人对年轻女性尚能够怜香惜玉，甚至“冲冠一怒为红颜”，而对上了年纪的女性，尤其是上了年纪却又不“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含饴弄孙，企图“越界”“出格”的女人，那真是嫌恶之极。

    如今对广场舞大妈的讨伐，不仅因为广场舞扰民，还因为跳舞的是大妈。试想，假如广场上起舞的是体态曼妙的二八佳人，而不是臃肿的大妈们，那民愤一定没有这么大！近年来“中国大妈”几乎成了公共空间一个负面名词。这其中固然有大妈们自身的种种欠缺，但性别歧视以及更严重的年龄歧视却是不应忽略的事实。

    回到赵树理的小说上来。可以说身体形象与年龄之间的反差始终是这篇小说挖苦、讽刺三仙姑的一大着眼点，伴随着小说情节从高潮至尾声。小说高潮部分，写区长为了小芹、小二黑能够自由结婚，传唤三仙姑到区里训话，但见到三仙姑后，区长率先关注的却是三仙姑的打扮：

    区长问：“你今年多大岁数？”三仙姑说：“四十五。”区长说：“你自己看看，你打扮得像个人不像？”

    每当看到广场上鲜艳起舞的大妈们，我们还是会想到那个残酷的比喻。我们是否还能想到，在大妈们被人讥嘲的舞姿背后，是一个个在岁月尘垢中日益陷落身体的一份挣扎与不甘，穿过鸡毛蒜皮，甚至病痛伤残、机关算计，“越界”来到了本属于青春的广场，尝试凡俗生命中一次短暂却坚定的飞翔。

    （《文汇报》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