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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5年06月20日 星期六

    黄永玉:沈从文,真神!

    《 文摘报 》( 2015年06月20日   06 版)
    沈从文(左)和黄永玉

        他的文章是抠出来的

        6月13日,著名艺术家黄永玉追忆他与表叔沈从文一生交往的新作《沈从文与我》在北京举行新书发布会,黄永玉本人出席,并与到场的媒体以及读者畅聊与表叔沈从文之间的动人往事。

        黄永玉:沈从文是我的表叔,我们都是凤凰人,我这个表叔好像不太像我们今天能够找得到或者理解的人。在他的身上,我感觉到的是一种智慧,然后是人格的力量,智慧的力量。这样一代人,在我们今天好像是没有了。

        他的文章不是讲故事一样出来的,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出来的、刻出来的。他曾经跟我说,《边城》改了一百多、两百次,我相信没有看到他工作不会相信他是这么改他的文章的。

        有的时候觉得他像一个神,一个小学水平的人,写文章也好,研究文物也好,他的记忆力、归纳的力量,这么神,多么了不起。

        我最近也在学画画,也给自己找一些题目,我拿了一卷印刷品《清明上河图》,在局部地、一点一点地临,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里面这么小的一个人,这么大的规模、计划,从渔村到小人物,小人物往前走的脚后跟、脚底板怎么翻怎么走,每一点都不是凡人能够做得到的。

        我现在一点一点地临,不是临全部,一个人一个人地去临它,人家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学画画,这是真正的学习。

        沈从文的思想、文章的法则、规模就是《清明上河图》,一点一点,句子的讲究、上下的呼应,比诗还严格。

        “要从容”

        李辉:有人问,沈从文写的湘西和你写的湘西有什么区别,有什么传承?

        黄永玉:时代不同,我可能长大的过程比他更调皮。我看他写他的童年,那真是个老实人。我那个调皮的规模跟他就不一样了,我们小学校里面有两棵楠木树,也是一两百年了,他被老师罚跪在那里,我没有在那里罚过跪。他的老师解放后被请到北京的文史馆做馆员,是一个大诗人,当年南社的诗人,是我爸爸的结拜兄弟,那个老师叫田兴六,在我们家乡是一个圣人。

        沈从文在写他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把他说成是一个袜子里面放了一把刀,经常赌钱,忽然一下变成一个学者了。后来在旧社会做过八、九任的县长,掩护过我们共产党。

        “文革”开始,我们都在自己的单位基本上给禁锢起来。有一天在东堂子胡同的活动,我和他碰见了,当时我们绝对不能说话的,不敢站着说话。实际上谁去管你呢,但是心里就是恐惧,我恐惧,他也恐惧!明明看见他过来了,他也看见我过来了,两个人就在几秒钟里面,他讲了三个字:“要从容”。这么一个温和的人,说出这三个字包含多么大的勇敢,还有包含对付将要来临的阵势,就这么三个字“要从容”,这三个字对我的启发是很大很大的,增加了勇气。

        人家都讲,“文革”这一段时期你怎么过来的,我说我大概从小在我们家乡见的死亡、杀戮太多了,各种方式的杀戮,再加上八年的抗战,所以我对恐怖的事情看得比较从容,所以整个“文革”里面,人家难以想象我过得这么自在,那时候我医疗本全满了,一本一本全满了,装病,然后去玩。这就是“从容”的关系,把我们家乡那点民族性的本钱全用出来了。

        钱钟书说沈从文

        李辉:有人想让您用一两句话概括您眼中的沈从文。

        黄永玉:这是钱钟书先生说的:“你不要看沈从文那么善良、温和,他不想做的事你刀子架到脖子上他也不会做。”这是真的,钱钟书先生同他来往也不是很多,但是他对沈从文是相当了解,因为我们住在一个院子,有一次我到他屋子,说有人骂你们两位了,您看到了没有?他说看到了。我说有什么感觉?他说我希望我跟从文一起努力,多出作品,我们要努力工作,好提供材料让他骂。

        (《北京青年报》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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