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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5年04月11日 星期六

    草根儿熬成了大学者

    《 文摘报 》( 2015年04月11日   08 版)
    冯其利,1949年生于北京,当过工人,热爱历史,对清史尤有研究。北京史地民俗学会常务理事。著有《清代王爷坟》《寻访京城清王府》等作品。

        他的工作精神还是上个世纪80年代的。“文革”刚结束,急着挽回损失,心气儿特别高,白纸包个馒头就一头扎到国子监的图书馆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的人逐渐被社会的浮躁给卷走了,可冯其利没有。

     

        工人迷上了历史

     

        冯其利是地地道道的草根学者,并没有耀眼的专业教育背景。1968年初中毕业后,他被分配进北京电冰箱压缩机厂当了一名工人。那个年代能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分子不知羡煞多少人,但冯其利却似乎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跟冯其利一个车间的妻子崔平很快就发现他“不务正业”。上班时间他只管按一个按钮,领导让他松个阀门,他就老老实实回答:没学过,不会。他确实不会,直到提前退休,他也没把钳子、扳手摸熟,惹得厂领导不止一次挖苦他:冯其利啊,你是真不适合在我们厂子工作!

     

        八小时之外,冯其利沉迷于抄抄写写,一手硬笔小楷字非常漂亮,后来还经人介绍帮学者郑公盾抄写了多年的文稿。他能一笔一画手绘北京地图,而且每到周末休息日,就带上干粮钻进荒郊野外,没人知道他在捣鼓什么。

     

        原来,在为郑公盾抄稿的过程中,冯其利渐渐迷上了历史,尤其是清代史,并花四年时间读完了500多卷的《清史稿》及其他大量的清史专著。读书的同时,冯其利还特别注重实地考察,只要听说哪里有一处古迹,就要赶过去看一看。这种研究方式和习惯一直坚持到他躺倒在病床之前。

     

        决心主攻清王坟研究

     

        一个来自民间的学者被誉为“中国研究清代王爷坟第一人”,似乎有夸大的嫌疑,但在北京的文史圈里,提及冯其利,没人会认为他有辱这个称号。冯的朋友常华说:“清代王爷坟、王爷府,在他之前没人做过系统研究,现在也没人能超过他。”

     

        1982年,《北京晚报》上刊登的一条消息引起了冯其利的注意。消息报道辽宁抚顺的萨尔浒古战场开放,其中展出的62件明清石刻都是从北京西郊的隆恩寺运过去的。隆恩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明清石刻?痴迷历史的冯其利决定赴实地一探究竟。

     

        休息日,背着干粮的冯其利先乘公共汽车到达郊外,再徒步前往隆恩寺。不料一番周折后,出现在眼前的隆恩寺已经变成北京军区某部的驻地,禁止老百姓入内。不甘心的冯其利在四周转悠,忽然发现附近有一座清代王公坟墓的遗址,好奇之下,他询问了当地几位老人,但谁也说不清墓主人到底是谁。

     

        回到城里,冯其利没有查找到任何相关史料,这更激起了他那股追究到底的拧脾气。虽然不擅社交,几经犹豫,他还是来到护国寺敲响了皇族后裔溥杰的家门,以求得到指点。那天开门的恰巧是溥杰本人,听说来意后,素昧平生的老人非常感动,将他引进屋内详谈。隆恩寺的王坟究竟为哪位先人所有,溥杰也并不清楚,但他鼓励冯其利大胆探索,并亲手写了字条为他引见两位专家。

     

        不料专家也未能解答冯其利的疑问,他们告诉冯其利,清代宗室王公墓葬研究是块空白,过去一些地图上标的地名不准确,有的又只标出坟冢没标名称,如果他能把这些墓葬一一理清,将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听了这番话,一直在寻找主攻方向的冯其利大受启发。又一个休息日,他再次来到隆恩寺,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当年看坟人的后代赵成德,老人的回答振奋人心:“坟主的后人姓曾,是个大夫,就住在福绥境胡同。”

     

        冯其利立刻返城马不停蹄地找到曾大夫,曾大夫取出家谱,真相水落石出,原来隆恩寺的王坟遗址是努尔哈赤的第七子阿巴泰——清初饶余敏亲王的家族墓地。

     

        成功的喜悦坚定了冯其利的信念。清朝前后共十二代皇帝,皇子近百位,亲王、郡王也有百余名,他们死后大多葬在京郊风景秀丽的山区。但由于年代久远,绝大多数墓葬都遭到严重破坏,有的连墓碑都遗失了。而皇室的后人在历史的更替中也逐渐散落于民间,有的没落后把姓氏都改了,捱过十年浩劫的,对自己的身份更是讳莫如深。这些都成为清王坟研究的重重障碍,但冯其利决心要在这条学术道路上一走到底。

     

        荒野求真

     

        研究清王坟,冯其利一直恪守“实地勘察、采访亲闻者、与史料相互印证”三条原则,丝毫不肯马虎。为此,他的足迹踏遍了北京郊区,甚至还走访到天津、河北。借助交通工具抵达的地方毕竟有限,剩下的路,冯其利全靠一双天生平足的脚和一副吃苦耐劳的精神。

     

        在老北京人眼里,“钻坟圈子”是件不吉利的事,十几年跋山涉水,冯其利大都是只身上路。他曾因为迷路在荒郊野岭的破庙露宿,身上带的干粮吃完了,就撸柏树种子充饥。第二天下山后,老乡听说了他的遭遇都替他后怕:“那山上可有狼啊!我们都不敢在里面过夜。

     

        1996年11月,凝结了冯其利十几年研究心血的《清代王爷坟》一书出版了。书中收录了他勘察的83处王坟,范围涉及北京、天津蓟县、河北易县、涞水等地。他走访了数以百计的村民和旧时看坟户后代,由清代宗室封爵制度入手,附以碑记、史书记载和民间传说等各项调查,为这个空白领域填补了可信的第一手资料。2001年,《北京档案史料》连载了冯其利的《京郊清墓探寻》;2006年,转攻清王府题材的冯其利又出版了著作《寻访京城清王府》。

     

        溥杰生前曾向爱新觉罗家族郑重介绍过冯其利,并嘱咐他们要多多善待,“一个汉族人做了我们本该做的事,太不容易了。”

     

        由于常年浸染,冯其利对皇族谱系了然于胸,尤其是爱新觉罗氏。他的通讯录上记录了近千名爱新觉罗氏后人的姓名、地址和电话,哪家祖上的根儿是谁,分多少支,没人能比他更明白。经常有皇族后人慕名而来,向他寻根问祖。圈内人凡是涉及这个领域,也只有向他求教。

     

        档案生涯

     

        在专业研究上,冯其利是不折不扣的专家,但其技术工人的身份,却又是个尴尬的存在。1992年,公司改制,冯其利成了压缩机厂500多名下岗工人中的一个。。

     

        经历了几年抄抄写写的打工生涯,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经人介绍,冯其利作为外聘人员进入北京市档案馆做档案整理的工作。因为人手短缺,档案馆有大量原始材料无人进行基础的分拣归类,更别说从中提取、研究有效的信息。

     

        初入整理处,不修边幅的冯其利就引起了研究室主任刘苏的注意。别人只当是养家糊口的苦差事,他却如鱼得水,经常一支笔,一盏灯,一摞材料,一抄一整天,甚至连午饭时间都舍不得挤出来,啃根黄瓜吃个西红柿草草了事。

     

        冯其利如饥似渴的状态给刘苏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的工作精神还是上个世纪80年代的,那时候北京社科院的一些老同志就像他这样。‘文革’刚结束,急着挽回损失,心气儿特别高,白纸包个馒头就一头扎到国子监的图书馆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的人逐渐被社会的浮躁给卷走了,可冯其利没有。”

     

        看似冰冷、陈旧的档案,其实曾经是喧闹火热的生活。1946-1948年北平市警察局的户口登记档案,从姓名、性别、婚嫁、子女、籍贯到教育程度、职业、宗教信仰等等,内容十分详细,北平和平解放后便保留了下来。

     

        虽然属于开放档案,但多年来这些记录并没有引起足够的关注,为此刘苏所在的研究室成立了《胡同史料挖掘整理与开发利用》课题组,并将史料挖掘整理工作交给了冯其利。

     

        接下来的几年间,冯其利的举动让刘苏惊奇而又钦佩:“他每篇档案都看了。大多数人看档案,只要能满足眼前需要就不再继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他这个程度。”

     

        2011年初,凭借对皇族后裔和近代名人的稔熟,冯其利从海量的户口信息中检索、提取,完成了“内外城胡同名人地址线索”的档案摘抄文稿,文稿共收录了内外城居民信息8417条,为反映1949年前夕北平居民状况提供了宝贵依据。

     

        舍与不舍,都该好好休息了

     

        2013年7月底,常年血钾低的冯其利破天荒地听医生的话住院打点滴。因为平时从来不去医院,崔平赶紧趁这个机会让丈夫好好做个全面检查。脑科和心内科的会诊结果出来,大夫告诉崔平,冯其利的大脑上有一块腔栓,脑干上也有一块,脑子通往中枢神经上还有一根血管闭塞。8月12日,还在住院中的冯其利早上起来突然不会说话了,也无法坐立,医生预言的“爆胎”瘫痪就这样发生了。

     

        从前总是风尘仆仆的丈夫一天比一天沉默了,也一天比一天更加衰退。崔平嘴上数落着他:“后悔了吧?站不起来了,没人领着你,一步都走不了了,你就不折腾了!”内心却翻江倒海:“他这辈子太苦了,不讲吃,不讲穿,没看过电视剧,没出去玩过,我们俩连一张合影都没有。他病了以后,我给他洗身子,摸着尾骨那儿出来这么大一块骨头,那是腰椎间盘突出露出来的!怪不得他每天走着上班,坐坏了六个小马扎,裤子也老是磨破,他从来不说!”

     

        2014年11月26日清晨,在同仁医院的太平间,65岁的冯其利向亲友们做了最后的告别。他面容平静,化妆以后脸上的白癜风不见了,也少了几分苍老。苦行僧般的人生已经终结,舍与不舍,都是该好好休息的时候了。

     

        (《北京青年报》4.2 颜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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