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刘汉林,四十余岁,身形清瘦,人很有精神,是个安静人。
他出生长大都在南通,2000年因为结婚来到杭州。2007年,与妻子一起,在双灵村里找到房子。他当时只是觉得很合适,想稍作整修住着,画画,酿酒,过一段安闲日子。翻新时,越想越复杂,越做越多,修建成庭院,成为醉庐。
烧菜本来只是一个爱好,醉庐也只是一种玩的形式,但自然而然吸引一大批朋友和食客。
厨房很小,大约五平米。工具是专业级别的,银杏树厚砧板,张小泉特制菜刀,大火力的煤气灶台,另有一处柴灶。他的特制菜刀上刻有一行字:本是琴书手,却爱小泉刀。醉庐主人用器。
晚饭的菜单是葫芦蒸虾干、茭白烧肉、榨菜炒毛豆。他让我看他买的肉,这种肉不含瘦肉精,吃到嘴里不会觉得很油腻。特殊调料是自酿的酒。料酒一洒进热锅,顿时香气四溢。
他做菜从不用味精、鸡精。一般亲自去菜场,挑选农家自种的新鲜蔬菜。从原材料到细节都是讲究的。他认为食材本身有很多学问,比如寒露以后的茄子就得换种做法,吃过露水的茄子只能做酱茄子,因为寒性重。古人吃得简单,对食材的了解却极为深刻。
“其实生活可以很自在。不需要每天大鱼大肉,简单的食物就可以满足人体的需求。正如我们的快乐和享受也不需要那么奢侈,完全可以来自微小的事物。”
二
他吃东西少,说自己不怎么爱吃。
“喜欢吃新鲜的蔬菜,好的鱼。肉也喜欢吃,但是吃得少。平时吃东西都会适当控制。很多厨师都稍有些胖,就是因为爱吃,厨房里东捞一点、西捞一点也很方便。需要克制,即便是很喜欢很好吃的东西。
“上次在宜兴种白茶的人家,我做了一个笋蒸肉。碗是做陶的朋友给的,临走时对方给了茶,我便回赠蒸肉的碗给他。结果他天天蒸,没几天就把碗蒸坏了。这就是不节制。所以也不能因为好吃就一直吃。”
他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
“你看我指甲上的月牙很饱满,精神状态好,人不会很疲倦。去年做体检,没有一个箭头朝上。到这个年龄,其实箭头稍微朝上一点是很正常的。一日三餐吃得健康就很好。”
“应该返璞归真,不必天天大鱼大肉。吃菜带点苦味,少点油,对身体更有好处。油腻重口味就像甜言蜜语,会让人依赖。就像人与人的交流,别人恭维你,你觉得很好。实话难听。做菜也是一种交往,人世间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少吃一点,吃精一点,这是我的想法。只要吃,就买最好的食材。没有好的话,宁可简单弄一点毛豆、酱瓜炒一炒,喝点稀饭。很多人是吃很多,但吃得很差。其实我们不需要吃那么多。”
“很多人做餐厅就是一味迎合。菜单是固定不变的,不分节气。要吃冬瓜,就一年四季都要有,生产就会存在很多问题,无非是大面积种植的大棚菜。吃这些东西久了,钱会送到医院去。为什么不能克制自己?过季就不吃,克制很重要。”
他认为,不为他人着想,是目前服务业一种普遍的心态。很多雇员觉得老板这么有钱,自己拿一小点工资,就只管眼前的事,没事就不管。没有人愿意认真做事。人与人互相猜忌,心存怀疑,充满怨气。
“哪怕有百分之十的人把别人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去做,社会也会更美好一些。”
三
次日,去看了酒库。空间隔离得幽闭而清凉。天花板用杉木,房子是土墙,有五六十公分厚,所以里面恒温效果不错。一进去闻到一股醇郁酒香。十多只宜兴陶土大缸置于其中,是很多年的陈酒,一直存着。
当初想酿酒,是觉得自己做的喝了放心。朋友来了,也招待朋友。如果他们想要买,一般就直接送给了他们。目前并没有大批量售卖。这酒暖暖的,酿的时候放了枸杞和红枣。
一般等收新糯米时酿酒。糯米是朋友自己种的。今年他已跟朋友定好,用十亩地帮他种糯米,不用化肥,纯有机种植,但价格比外面的米要贵许多。一年需要一千多斤米。据说越新鲜的米出酒率越低,越陈的米出酒率越高。想喝得好一点,自己当然要舍得一点。水越好,酒也越好。他用的都是山泉。
青瓷酒瓶,是他设计之后在龙泉找窑烧制的。上面贴的纸条是自己写的,“梨花陈酿”四字,优美利落。“现在酒瓶千篇一律,白酒尤其难看。做这个酒瓶我花了很多心思,龙泉的青釉古朴,形状又有点现代,结合在一起也不冲突。可以装一斤半酒。”
最初的理想,想做一个品牌,梨花初酿和梨花陈酿。做一个好的东西需要时间,需要沉淀,需要口碑,需要认真的态度。他认为中国很多传统并没有被很好传承和发扬,其中包括酿造米酒。
“有时觉得古人的生活境界很高。造房子不会建高楼大厦,生儿子去种树,等十来年以后砍柴、砍树造房子。自己弄点泥烧点砖瓦,没有任何附加的东西。现在则是把食材挖了,山全敲掉了,河流污染了。人等同于在自我毁灭。”
“像饭店烧一种菜要使用几十种调料,认为美味是用调料调出来的。食品需要保鲜、储藏、运输,就添加防腐剂。要能回到原来,只用油、盐、食材本身的味道来烹饪,这该多好。”
一只野猫悄悄地跑到厨房里面。他说,没关系,由它去。
(《得未曾有》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