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疼我的两个人老了

    父母就像橡皮擦，越擦越小。我多么希望回到那个年代，父亲壮如虎，母亲爱打扮……

    虽然在城里买房安了家，可是每年腊月二十七八，我都会像越冬的候鸟一样南归。

    身为资深“城市候鸟”，我会为费尽周折抢到的一张返乡票开心好一阵子。距离回家的日子越近，我就越容易失眠，辗转反侧，像是害上了相思病。

    父母估摸我的归期，打电话问我是否抢到票了，得到肯定答复，他们心里悬着的那颗石头终于落下了。父母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晚七点半后中央台的天气预报必看，并牢记北京、天津、武汉这三座城市的明日天气——因为那是我们兄弟仨各自定居的城市。

    自我十八岁进城闯荡，每年回家过年，父亲都会很早赶到县城的小站等我。一年一次相聚，我目睹了父亲的头发由乌黑利落到双鬓染上风霜。父亲几乎总是先我一步在人堆里找到我，那时他朝我挥手微笑，笑起来如春风一样暖人。如今，父亲走在前面，我放慢步子跟着他。他发福了，没走多久就气喘吁吁，一点儿都没有他年轻时的样子。想起早年间跟父亲走夜路，月光下我几乎是连走带跑才能赶上，那时矫健高大的父亲在我眼中不知有多棒。

    每一次归来，我发现，父母正在以我成长的速度老去。他们越来越容易忘事，拿在手中的东西，一转身，就记不得放哪儿了。晚上陪他们聊天，聊着聊着，我就困了，可他们一点睡意都没有。我回房睡下了，他们的房间灯还亮着。等我第二日醒来，又听见母亲切菜剁砧板的熟悉的“梆梆”声。吃饭时，母亲还是喜欢给我夹菜，为这事我说过她多次，“我的筷子是干净的！”母亲无辜得像个被误解的孩子。

    父母就像橡皮擦，越擦越小。我多么希望回到那个年代，父亲壮如虎，母亲爱打扮，他们无需处处照顾孩子的心情，儿女惹毛他们了，当即“开练”，甚至扇你一巴掌，你吧嗒掉眼泪，他们自顾自地提高嗓门对你嚷嚷他们的担忧……那时候他们多鲜亮，因为他们“无所不能”。对父母，我一路从崇拜、佩服渐变为疏离、怜悯——别说你没有，其实我们都一样。

    （《解放日报》第2397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