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人间词话》书名虽然仍用传统的“词话”,而内容相当新,自有其体系,而且明显受到西方思想文化的影响,是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向着现代形态发展的重要里程碑。
《人间词话》理论精华甚多,一向得到很高评价,但其中有些观点仍可商讨,试举两点来看:
一、“诗人不必多阅世”,如李后主,“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而词作极高明,“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按此说的论点和论据不相应。李后主先当皇帝,后成亡国之君,落差极大,阅世甚深,其词中的感慨与此密切相关,由此岂能得出“不必多阅世”的结论!
王国维受康德和叔本华哲学浸润很深,康德是讲先验论的,先天的悟性决定一切,叔本华则强调人类的意志具有绝对的头等的意义;王国维也跟着说:“美之知识,断非自经验的得之,即非后天的而常为先天的”(《<红楼梦>评论》),意志的客观化就成为美,似此则确乎不必多阅世。但这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大胆假设。事实是文学史上的大人物往往是阅世很深的人,屈原、陶渊明、杜甫以及后来的曹雪芹无不如此,李后主也是如此。
二、王国维将境界分为两种:一为“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一为“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按这样来分类恐怕不大周密,所有的境界里皆不可能完全无我,只是“我之色彩”或显著或隐蔽而已,哲学意义上的“以物观物”是不可能有的。
王氏立论有轻易处,这正是古代词话里最常见的情形,这样的议论虽然可以给人以启发,但与周密的理论仍然不可同日而语。
(《文汇报》2.11 顾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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