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得知爷爷在杭州被扫地出门,听说被赶到了宝石山后的松木场。在那个荒唐年代,连亲孙子去看爷爷都是罪行,为此我只能偷偷利用寒假去了杭州。
到了爷爷住的地方,我下车一看,原来是间破瓦寒窑。一共十来平方米,用芦席隔成两间,四壁糊着发黄的旧报纸。一抬头,房上的瓦片露着天光。
爷爷在里间,空间更小,一进门就到了床沿了。爷爷躺在破板床上,被子上还盖着平时穿的丝绵长袍,满脸须发络腮,太阳穴也瘪了。爷爷叫我到前厅等着,我退了出来,奶奶服侍爷爷穿衣服,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爷爷的腿又断了,他是用双手撑着床沿椅背一点点转移着,坐上一张破藤椅的。爷爷问起我的情况,可对自己如何被斗、被游街一字不提。
当天晚上,我回到上海。马上去买了酱鸭、红茶等物。东西备齐了,我与妻子玲霞带着女儿小红又到了杭州。这下子破瓦寒窑热闹了。
突然,我们听到门口叮叮、叮叮叮有节奏的、敲打着铁器的声音,爷爷说,去买吧。我问奶奶买什么?奶奶说那是一个老瞎子,由一个小女孩领着穿街走巷卖炒蚕豆,你爷爷一听见就要去买,我们又不吃,他也不想想自己都这个样子了,还要帮助别人。我听了马上出去买了两包炒豆。
我们围了一桌,爷爷很兴奋,他是喜欢热闹的,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场面了。爷爷问我:以前我教你们的单刀拐子忘了没?我回说还有点记得。爷爷说我近来又想了出《孙庞斗智》的戏,我腿不好使,演孙膑可坐轮车作战。说着就在饭桌上拿筷子做兵刃比划起来了。他还是这个脾气,只要一说上戏就什么都忘了。
此时,我脑海里闪现出了当年我们初入燕南寄庐学戏的情景,爷爷第一句就是:你们跟我学戏,从今儿起就要行、动、坐、卧别离这个,这个是什么?是艺术!你们要牢牢记住了。到今天我才真正地明白。
爷爷坚信有一天仍要登台演出。可就在1971年1月,我们正准备着去杭州看他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噩耗,爷爷因感冒发烧去医院,可因他是“牛鬼蛇神”医院不给治疗而黯然去世。
(《新华每日电讯》1.16 张天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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