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纽约时报》上看到雪莉·特克尔教授的文章,讲了一段这样的事情:她有位朋友是著名喜剧演员,在街头经常成为追星族们的目标,大家纷纷拿着手机要拍照。但他拒绝和粉丝合影,而是要和他们攀谈:你的音乐口味?对我的哪段小品喜欢?有什么意见等等。粉丝们谈不出所以然来,最后带着没有和名人合影的手机失望地离去。
喜剧演员主动和自己的粉丝们对话,是因为他认为,这些粉丝蜂拥而至,就是要和自己有一些交流。但他马上发现:粉丝们要的不是和他互动的经验,他们要的是记录,即用手机自拍下和他在一起的景象。自拍的功能就在这里:用摄像标出我们生活中的一个时刻,不惜为此打断我们生活的经验本身。
为什么大家对用自拍记录自己的生活如此着魔?因为自拍的下一步是分享。自拍记录自己的生活、并把这种记录分享,似乎就是生活过。其实,这种通过自拍记录下来的,并不是生活,而是生活的停顿。大家在那一刻都忘掉正在从事的活动,对着手机自我“冷冻”成形。于是,大家不停地自拍、传送分享。这些活动,不仅在教室、会议中进行,甚至侵犯到剧场、餐桌、葬礼,以及卧床。它们所记录的,都是我们生活消失的时刻。
一篇宏文,不可能用一个长长的句子写成,中间不免充满了句号。我们的生活中,也有着各种各样的停顿。但是,只有句号、没有文字,就成不了文章。只有停顿中的庆贺,没有真实的历程,则不成其为人生。
再说远一点,苏格拉底上街,是和人们论道,由此留下的智慧,两千多年来依然让人类受用不尽。如今人们上街,拿着手机随处自拍,所见证的,则是自我的消失。
(《世界新闻报》12.22-28 薛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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