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官本位,既是一种以官位高低作为评判人的价值尺度,或以追求官位作为人生最高目标的心理意识,又是一种政治文化,包含了官场生态的种种弊端,亦可称之为“官场病”。
中国的官本位意识发韧于春秋之末“士”阶层的崛起;秦大一统之后,正式成型;隋唐以降,由于科举制的盛行,“科举病”与“官场病”交互影响,使官本位意识更趋烂熟。自辛亥革命后,随着帝制王朝的解体,官本位政治文化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社会与制度基础,然其意识则潜存于人们的内心深处,延续至今而不息。
传统中国的儒家精神,称为“内圣外王”之学,是“内圣”与“外王”的合一。所谓内圣,其实就是个人的修身养性,属于“天德”,是以“仁”为己任,视天地万物为一体,死而后已,这是“孔孟学术”的精髓,更是一种大担当。所谓外王,属于“王道”,就是使天下万物各得其所,使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这是“尧舜事功”的精华,更是一种大快乐。
在传统中国文化的演进历程中,儒家真精神逐渐趋于异化乃至沦丧,进而成为中国官本位意识形成的文化原因。
就原始儒家的理想而言,士人积极入仕体现为一种对国家体系的依附。当然,这种依附性尚不足以证明士人阶级的存在完全是为追求自身的利益。儒家的忧乐观足以证明士人阶级原本怀抱一种“孔颜之乐”的理想情操。儒家又有“仁者不忧”之说,所谓“不忧”,就是不忧于未来,是一种不对个人未来祸害加以担心的境界。至于万民之忧,却被儒家一直系挂心头。为此,儒家仕人也就有了“居朝廷则忧其民,处江湖则忧其君”之论。
随着士大夫社会的确立,士人出仕的公共理想开始发生异化,也就是从做官为了“养民”“爱民”,进而异化为做官为追逐个人的一己私利:于是,士人对国家体系的依附,也从高尚的淑世理想,转而变成单纯追逐利益的寄生官僚意识。
追溯儒家的精神文化源流,在学、仕关系上存在着“为己”与“为人”之别。就仕途而言,孔子就有“古之仕者为人,今之仕者为己”之说。所谓“仕者为人’,就是为国家干事,正如宋人程颢所言:“功名未是关心事,富贵由来自有天”。所谓‘士者为己”,就是为自己营私。“做官”与“做家”,原本截然分为两件事,而为己之仕,则将两者并而为一,做官就是为了做家,即发家致富。
在宋儒朱熹那里,还是把科举与读书分为两截,强调的是圣人之学,只是“为己”,“科举累人不浅”。到了明儒王阳明,则已将“举业之学”与“圣人之学”融为一体,强调“业中求道”,认为只要立志坚定,随事尽道,不以得失动念,那么即使“勉习举业,亦自无妨圣贤之学”。这已经是儒学的俗化,其结果则导致儒家真精神的沦丧,进而为官本位政治文化奠定了理论基石。
传统中国文化的优秀精髓在于博施济众与民胞物与。惜乎这种优秀的文化精髓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发生变异,与之相应者则是居官本义的蜕变。官场病态,由此形成,且牢固胶结,势不可破。
这就需要恢复儒家优秀精神传统,弘扬“浩然之气”,大则无所不在,刚则无所屈服;另一方面,进一步拓展“士不可不弘毅,任重道远”,做一个能挑重担的硬脊梁汉,打破公私之关,为国为民任事,不计个人得失。
(《中州学刊》2014年第2期 陈宝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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