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吃的妙用

    有缺点比衬着，优点才会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我这一生，功业未立，声名不显，若寻究原委的话，只有一条，就是口才太好了。

    当了作家，按说该以笔代口，纸上驰骋，可我不，还是老样子，一有朋友来，聊天吧，过瘾吧。这还不算，只要有演讲的机会，说好讲两个小时，不超出半个小时停不下来。

    如今，大半辈子过去了，到了腰弯背驼，血气两亏的时候，才悟出这个理儿。若不是这么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而是拙于言，甚至是个结巴，该有多好。

    那些大有成就的人，几乎都是口才不怎么好的。比如史学大师顾颉刚，就是个结巴。哲学大师冯友兰，平日说话略有些口吃，讲课也就不难想见了。文学大师朱自清，平时不结巴，一着急就结巴起来。

    《围城》里的人物，一言以蔽之，男人无口才，女人无相貌。陈道明饰演方鸿渐，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演出方的笨嘴拙舌来。方鸿渐是个心里透明而怯于表达的人物，作家写得那么流畅，那是人物的内心活动，一成了人物自身的夸夸其谈，也就不是钱氏笔下的方鸿渐了。

    说话磕绊，乃至结巴，对一个成功的男人来说，几乎是必不可少的。想想吧，你和他说话，他哼哼叽叽说不出来，这时候，着急的不是他而是你，而人一着急，露出的肯定是窘相。他那里缓急有序，你这里满脸窘色，尚未交谈而雅俗高低已判。

    记得前些年，参加一个本不想参加的会议，不知怎么动了邪念，装起结巴来。那效果简直是妙极了。有位老先生不管问我什么，我都是吭哧吭哧老半天说不成个样子。第二天听朋友说，这位老先生过后把我夸了又夸，说韩某人文章写得那么好，而说话那么不利索，真了不起啊。在他看来，会说话的人写得一手好文章，是天经地义的，毫无新奇之处，说话不利索而写出好文章，那才真是满腹经纶呢。细想也是的，有缺点比衬着，优点才会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人生在世，要藏的不光是短拙，某些时候，优长也要藏起来。

    （《广州日报》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