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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4年07月26日 星期六

    日本对外侵略的文化特质

    冯天瑜 《 文摘报 》( 2014年07月26日   08 版)

        一个叫峰洁的日本人在他写的《清国上海见闻录》里讲到,“洁现在上海军营看到,兵卒敝衣、垢面、徒跣、露头、无力,皆乞食,没有一个有英勇气概可见。像这样的士兵,我一人可敌五名。若给我一万骑,率之征战,可纵横清国。”这些史料值得我们深思。

        从1894年7月爆发的甲午战争到现在已经120周年,今天我们要讨论的是,在战争与政治的背后,深蕴着的日本对外侵略的文化传统特质。

        积淀久远的“皇国史观”与“八纮一宇”说

        “皇国史观”是日本军国主义战争动员的精神主脉。此一史观认定:日本天皇制国体高踞万国之上,“万世一系”的天皇治下的“神国”日本,应当统领世界。此一意旨,正式宣示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而其思想渊源则伏笔千载之古:早在公元8世纪,以汉字书写的日本古典《古事记》(公元712年成书)、《日本书纪》(公元720年成书)中已有呈示。

        日本的“神国”论直接推衍出海外扩张论,而其中的观念联结便是“八纮一宇”说。

        传说中的初代天皇“神武天皇”便有“八纮为宇”臆想。“八纮”一词原出中国典籍《列子·汤问》《淮南子·地形训》,意指四方四隅。日本最初的古典《日本书纪》借用此词,编造神武天皇建都诏书,内称:“兼六合以开都,掩八纮而为宇。”意欲将世间八方,置诸一宇(屋顶)之下,而这个“屋顶”,便是世界最高君主日本天皇。此一妄念,自古代延至近代。明治维新伊始,即以天皇名义发布《宸翰》(御笔信)曰:“朕安抚尔等亿兆,终欲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置天下于富岳(富士山)之安。”这正是“八纮一宇”的形象诠释。

        中日战争及太平洋战争期间,“八纮一宇”成为日本帝国的国家格言,其军政机构悬挂两大条幅,一为“武运长久”,一为“八纮一宇”。

        践行“八纮一宇”的海外扩张

        作为日本千余年的国家格言,“八纮一宇”决非徒快口耳的言辞,而是实行方针。自大和国于4世纪末、5世纪初统一日本开始,即践履“掩八纮而为宇”的扩张计划。

        4世纪末,倭王侵犯朝鲜,渡海攻破百济、新罗城池,迫使朝鲜半岛人众为其臣民,并掳掠奴隶、布帛,后高句丽军击败倭军,倭王退回日本。

        6世纪日本派兵介入朝鲜三国(高丽、新罗、百济)政争,被唐朝与新罗联军重创,此为中日间第一次交兵的“白村江之役”。惨败的日本认识到唐朝强大,遂有多次遣唐使的派出,士人、僧人学习先进的唐文化蔚然成风。这是日本学习强者、欺凌弱者的国家性格的一次完整表现。

        16世纪末,军事封建领主丰臣秀吉平定战国纷争,握有一支久经战阵的武装,立即向外扩张。

        1591年和1597年丰臣秀吉两度派遣大军渡海,于釜山登陆,占领朝鲜京城、开城、平壤三都,锋指明朝,宣示要迁都明朝京师北京,由日本天皇统治明国,将北京周围十“国”之地献为御用。丰臣秀吉拟驻宁波,统治从东亚到印度洋的广大区间。因中朝联军在陆战和海战中击败日军,丰臣秀吉铩羽而归。战败归国的丰臣秀吉一蹶不振,然其“必图朝鲜、窥视中华”的扩张侈念对近代日本产生久远影响。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开启之际,日本刊行《日清战争实记》,连载坪谷水哉的《丰公朝鲜军记》(“丰公”指丰臣秀吉),该记的序文云:“天智朝以来1220余年间,我兵出国征讨,大收宣扬国威之效者,仅有两次:其一,是文禄、庆长之际丰太阁(丰臣秀吉任职太阁——引者)征韩之役;其二,是此次对清军的讨伐(指甲午战争——引者)。”

        可见,近代日本侵略战争,以16世纪丰臣秀吉征伐海外为直接先导。丰臣秀吉是日本发动对外侵略的精神支柱。

        江户幕府时期“日本主义”发酵

        丰臣秀吉扩张狂念遭遇重挫,继起的德川家康建立江户幕府。幕府两百余年间厉行“锁国体制”,对外侵略偃旗息鼓,然“掩八纮而为宇”的诉求未曾消弭,封建领主仍怀“德化宇内”之想。

        江户幕府初期,儒学家、兵学家山鹿素行著汉文历史书《中朝事实》,称日本为“中华”“中朝”,乃世界中心。山鹿追溯日本皇统起源,扬言最高政治理想早在古代已经完美实现。山鹿素行讴歌“忠节”“尚武”的《武教小学》《山鹿语类》,推尊为“武士道的宪法”,被近代日本军人奉为经典。山鹿思想对幕末明治间勤王武士影响很大,也为近代日本军人所服膺。

        江户幕府中期,“国学三大人”——荷田春满、贺茂真渊、本居宣长以“大和心”(日本精神)取代“唐心”(中国儒家精神)和“佛心”(佛教精神),宣扬国粹主义。尤其是“集国学之大成”的本居宣长,将日本古书《古事记》描述的“天照大神”视为实有的帝王,称其“皇国之古道”为最高境界,追求以“神道”为代表的日本文化原始精神,反对儒家思想,力主清除中华文化对日本的影响,高倡“神国”日本统治世界。

        江户后期提出完整扩张计划的是“经世家”佐藤信渊。他撰《宇内混同秘策》,其计划为:征服支那,应先攻略满洲。如得满洲,“则朝鲜、支那次第可图也”。他还具体拟定进攻中国的实施计划:在东京、关西、中州、筑紫、陆奥等八地域实行“富国强兵”,得雄兵20万人,然后由天皇渡海亲征,先锋直扑江南,以南京为临时皇宫之所在,录用支那人才,征服支那之后,再图东南亚、印度。

        佐藤信渊先侵略满洲再征服全中国,进而侵占全亚洲的扩张路线,继承和发展了丰臣秀吉思想,成为近代日本军国主义侵略计划之先导。

        幕末明治侵华战略确立

        1853年美国“黑船来航”之后,幕府被迫放弃锁国政策,先后同美、俄、英、荷等国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日本陷入半殖民地危境,长州藩士吉田松荫提出“失之于欧美,补偿于邻国”的“海外补偿论”。

        吉田松荫的外交谋略由两方面组成:对西方列强暂为隐忍,顺从俄、美、英;对衰弱的邻邦中国和朝鲜则取侵略攻势,进而“控制南洋而袭印度”,为将来“并吞五大洲”作准备。此种战略构想,是近代日本军国主义“大陆政策”的直接前导。在八国联军侵华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奉行吉田精神,竭力跻身欧美列强行列,争取瓜分弱国的财富与领土。

        吉田松荫在其创办的松下村塾培养了高杉晋作、木户孝允、伊藤博文、山县有朋等倒幕维新领导人,高杉于幕末亡故,后三人皆成为明治维新重臣。

        值得一提的是,1862年,幕府派官船“千岁丸”首航上海,高杉晋作等数十名藩士随行。参加此行的藩士峰洁在《清国上海见闻录》中写道:“洁现在上海军营看到,兵卒敝衣、垢面、徒跣、露头、无力,皆乞食,没有一个有英勇气概可见。像这样的士兵,我一人可敌五名。若给我一万骑,率之征战,可纵横清国。”在上海看到清军的颓败之状,激发起高杉晋作等藩士的日本武士道精神。

        与吉田松荫类似的幕末思想家不在少数,如桥本左内力主倚强凌弱,于1857年提出“日俄同盟论”,向俄国“乞求和亲”,集聚国力侵略朝鲜、中国。吉田、桥本等人的战略设计,为大久保利通等明治重臣所借鉴,木户孝允的“征韩”论,山县有朋的以中国、朝鲜为日本“利益线”论,伊藤博文逼迫李鸿章签订马关条约时宣示的“侵华有理”论,皆师承吉田松荫和桥本左内。

        福泽谕吉是阐发日本侵华战略的另一重要思想家。作为启蒙学者,福泽力倡“文明开化”,引进西方技术和西方制度,而仿效欧美弱肉强食的殖民主义亦为题中之义。他力主学习欧美,与其“共进退”,同时把中国、朝鲜等亚洲邻邦视作“野蛮未开”的“恶友”,予以抛弃乃至侵凌,这便是福泽的“脱亚入欧论”。

        为着“脱亚”“侵亚”,福泽谕吉力倡穷兵黩武。他的《通俗国权论》说:“百卷外国公法不敌数门大炮,几册和亲条约不如一筐弹药”,洋溢着武力崇拜。他还一反“兵者凶事”之说,鼓吹战争对日本的好处。福泽1887年撰《和外国的战争未必是凶事危事》,称“兵为凶事,战为不祥,古今皆以为如此。没有人不希望国家无事太平。然而,在某些时间和某些地点,打仗未必是凶事,打仗未必是不祥之事。”按福泽的逻辑,打仗成为好事,其时间地点就是腐朽衰弱之际的清国。可以说,福泽此议是为7年后挑起的甲午战争预为倡言。同在1887年,日本参谋本部制定“清国征讨策略”,此为日本侵华的“大陆政策”之端绪,其第一步是攻占台湾,第二步是吞并朝鲜,第三步是进军满蒙,第四步是灭亡中国,第五步是征服亚洲,称霸世界,实现“八纮一宇”。

        从中世的丰臣秀吉,近世的佐藤信渊、吉田松荫,到近代的福泽谕吉、井上哲次郎,已为日本侵略亚洲的“大陆政策”作了思想铺垫。

        日本对发动侵略战争缺乏文化反思

        我在日本讲学几年间,考察包括靖国神社在内的各种历史纪念地,发现到处充溢着对“日清战争”“日俄战争”日方胜利的赞颂与狂喜。这正是日本以侵略战争为荣的文化传统未获严正清算的表现。

        今天的日本右翼将讴歌对外侵略的文化传统推尊为“国粹”,丰臣秀吉、乃木希典、东乡平八郎、山本五十六等外战巨擘,被尊之“军神”,视为日本史上的英雄,受到顶礼膜拜;佐藤信渊、吉田松荫、福泽谕吉、井上哲次郎则是广受敬重的思想家,力倡侵华、侵朝的福泽谕吉的头像一直印在万元钞票上,十年前更换钞票图案,五千元钞和千元钞的图像都有变化,唯独万元钞图像仍保留福泽谕吉,足见朝野对福泽的高度敬仰。

        当下日本右翼美化侵略战争的历史,昭显强化军力的诉求,并图谋构建围堵中国的包围圈,其间还潜伏着一种祸心:他们的军国主义前辈曾两度打断中国现代化的进程,现在中国和平崛起,气势不凡,今之日本右翼试图第三度打断中国现代化进程,使中国重新陷入弱国泥淖,供其凌辱。对此我们要保持警惕,勿入其彀。而深入辨析、力加批驳日本右翼坚持的恶质文化传统,揭示其荒谬性与危险性,是时人无可旁贷的职责。

        (《光明日报》7.21 冯天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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