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远血案令“全能神”邪教组织浮出水面,而一场“人神拉锯战”早已在网络和现实中展开。
卧底
“我妈妈信‘全能神’有3年了,”小猫(化名)在新加入的群里说,目前虽未出事,但妈妈越陷越深还劝不回,很让人担忧。小猫的发言很快被湮没在不断闪出的信息中,开腔的网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且大都与“全能神”有关——有的四五个亲人都成“全能神”的信徒,有的亲人离家传教几年未归,有的“信徒”妈妈虽在家,但和其他亲人形同陌路,有的亲人将房子变卖“奉献”给“全能神”。
诉说焦虑,交流经验,寻求支招。发生于山东招远的6名“全能神”邪教成员围殴一名女子致其死亡事件,让社会各界震惊,也让“反邪教同盟会”等QQ群里的讨论,较之以往更加激烈。
群里的成员被称为“受害者”,他们大都有亲友是或曾是“全能神”邪教成员。李岩(化名)是群里的资深成员,在他的印象里,群友讨论的激烈程度,只有2012年所谓的“世界末日”前可以相比,那时邪教成员疯狂传教。一年多来,群友不断增加,但话题和目的却始终都是“人神拉锯战”:所谓的“全能神”用“永生”“祛灾”等说法把他们的亲人吸走,他们则通过各种努力试图将亲人抢夺回正常生活轨道。
“这是一个反党、反社会、反家庭的大骗子邪教,”李岩边思考边总结他对“全能神”教的认识。他曾是妻子误入邪教的受害者,也是配合有关部门端掉邪教团伙的“卧底”。
2012年夏天,在外地做生意的李岩回家后,发现妻子“不太对劲”。虽然也料理家务,但心思却都在她的“神”上面,隔三岔五还去“交通”(“全能神”成员之间的聚会、交流沟通)。在家里,李岩发现了用其他书皮作伪装的书籍和视频资料,上网查询那些让他瞠目的内容,他知道妻子信的是被定义为邪教并遭打击的“全能神”教。
劝,是他最本能的反应。他骂“全能神”不好,妻子告诉他“不信但别说坏话”,否则“会遭报应”;他用夫妻感情、孩子成长去感化,妻子当时似乎有些触动,去参加“交通”的频率降低,但是很快又被“神”吸引了过去。对于妻子当时的状态,“劝都已经晚了,”李岩说。
和许多人所述的情况类似,因为李岩的反对,妻子参加“交通”(聚会)神神秘秘,不告知家人行踪。他就从网上买来追踪装备,安装在妻子的电动车上,并循迹找了过去。有人劝他也入教,李岩就将计就计,为收集证据做起了“卧底”。
也是在“卧底”之后,李岩了解到之前他所无法理解的一些东西。
在“教会”里,没有夫妻、父子等亲属关系,所有人都以“弟兄姊妹”相称。最初有老“教友”给新加入的传教,“第一天创造了什么,第二天创造了什么,第几天亚当、夏娃在蛇的引诱下偷吃了禁果,”李岩回忆,这些内容最初没觉得不妥,一些教义看起来也很严肃。
李岩发现,有些正常的行为和内容,在之后的一些宣讲中,被称为“大红龙毒素”。入教一段时间后写的“保证书”里,有对“退教”等的各种诅咒。
那位“全能的神”倡导的理念和“工作安排”也让他诧异,“工作不重要、挣钱不重要、亲人不重要”、“信全能神的人很纯洁,不信的那些人都不洁净”等等。“全能神”还鼓励信徒离家出走传教,称“摆脱家庭束缚,才是真正信神的开始”。李岩认为,之前妻子对家庭的疏忽,对亲人包括对他的各种排斥,与这些理念不无关系。
“神”在传教中“非和即斥”的态度也让李岩心惊:如果妻子信教但是其他家人不反对,那些不反对的人可能会被视为“牺牲”,即支持“神”的工作。但是如果有人反对的话,这些反对的人则会被视为“撒旦、恶魔、邪灵”。
李岩强调,他“卧底”时混迹的团体只是庞大网络的一个小细胞。“听说高层至少3年才能做得上去。”
拉锯
在李岩的印象里,大多数底层信徒是被“蒙蔽”的,有些人很善良,只是被洗脑、蒙蔽而变得偏执、自私、“不正常”。这些人来到教会的初衷,是为自己或家人寻求“永生”或其他庇护。经历坎坷的人易陷其中。
李岩“卧底”期间,有一名30多岁的女信徒,是因为婚姻不顺来的:她早嫁生子,但是丈夫却不务正业、拈花惹草。一位来QQ群寻求帮助但又不肯违逆母亲心思的网友小王告诉记者,当年父亲出事被逮捕,家里各种窘境,妈妈那时候开始信“教”。“我能理解我妈妈,她当时太无助了。”——“全能神”声称可以帮助信徒躲开世界末日取得“永生”,还可以庇护他们或其家人免于不幸。不过在实际中,“全能神”却将这些人带离正常生活轨道,并影响到他们的家庭。
李岩就眼见一些教徒为了“神”,而抛弃家人于不顾,他也了解到一些家庭因有人信教而不睦。“我妻子离家出走好几年了。”“我妈妈在外面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在群里,不时有人倾诉,“全能神”让家“散”了。
小叶是其中之一。她告诉记者,自己一直以为妈妈信的是基督,小时候还跟随大人去做礼拜。但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妈妈开始信“全能神”教,曾离家出走传教,两三年才回来。爸爸因此和妈妈争吵不断,但小叶爸爸的抗争有些势单力薄。“姥姥、舅舅、大姨,都信那个教,”小叶说,姥姥很支持妈妈的选择。在妈妈又一次离家传教后,爸爸起诉离婚。“现在我们家只有我大姨没有离婚了,我姥姥还撺掇着大姨去离婚,”小叶说,在姥姥的理念里,婚姻是传教的负累。
想把家人从“神”那边拉回来,是许多受害人的想法,但这并非易事。依靠亲情感化但成功寥寥。
豫北某地区的一位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介绍,“全能神”教最初吸引成员时并不提钱,但是在一定时间后则以“奉献”为名敛取财物。邪教成员被举报后会接受转化教育,并会写下“悔过书”“保证书”以及“揭批书”,但是有些被半强制参加的人员,出来后“复发”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
“复发”的原因,在有些受害家庭成员认为,有洗脑原因——把所有的困厄都归结为不信教;有些是“环境”所致——熟人社会中,执著的“教友”不断上门。
亲情感化、隔离,在李岩看来是个办法,但收效甚微。他当时选择的是举报。
2012年12月,“世界末日”的说法甚嚣尘上,李岩所在的“全能神”团体,聚会频率和范围都加大,一些宣传人员拿着喇叭公然走上街头,李岩妻子要把家里所有的存款拿去给“神”。李岩把相关人员的“灵名”以及打听到的真名、活动的一些照片都提供给了相关部门。
举报
“当时他们在闹事,又赶上严打,我这个事情处理得还是不错的。”李岩说,相关人员受到惩处,传教的圈子被端掉;妻子慢慢醒悟,且因为他举报有功并未受到严惩。
小杨的遭遇和选择与李岩类似,在他的叙述中,他把妈妈送进了监狱。
小杨的妈妈曾经是名很能干的生意人,信“全能神”后却变化很大:去劝说,妈妈说网上反邪教内容都是“假的、诬蔑神的”;小杨要撕掉传教资料,妈妈竟然以死相威胁。让小杨感到“无可救药”是因为,小杨父亲患癌,他想从母亲那里要些钱为父亲看病,母亲的态度却很淡漠。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母亲把钱以及名下的一处房子变卖后,都奉献给了“神”。
“大义灭亲?想到了但是不敢去做。”小王说,毕竟是自己的亲人,还是不忍心将他们送进监狱。“如果进去后能转化好还可以,万一想不开自杀呢。”而小雨则担心,母亲年纪大了,“身体受不了刺激”。
他们的这些担忧并非没有根据:在一些“全能神”信徒眼中,抛家弃子去传教、被警察抓走,都是“神的考验”。
不过在严寒看来,亲情的眷恋是其中之一,很多人不敢举报家人,是担心受到影响。
(《北京青年报》6.5 高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