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起,山西16位幸存“慰安妇”代表分三批起诉日本政府。其中,张先兔参与了1998年的那次。十几年中,不断有慰安妇含恨离去,如今,88岁的张先兔成了这批老人中的“最后一个”。
苦命人
时间剥夺了张先兔顺畅表达心迹的能力,但一个日子老太太记得清楚,“1942年正月初二,正过年哩”。那天,是她被日本兵掳走的日子。
关于70多年前那段经历,只能由老人早年的一份口述补全:
1942年农历正月初二,人们还沉浸在春节的喜悦中,我春节前几天刚刚新婚,所以尤其高兴……才起床,日军冲进我家,叽里哇啦拉上我就走。我男人当时只有13岁,过来拉住日本人求情,一个日本兵端起刺刀就要刺他……
张先兔3岁丧母,自小被后妈许配给小她3岁的丈夫,日军抓她时,丈夫被刺刀吓傻,之后几年都不会说话。张先兔在日军据点里呆了20多天,患上了严重的妇科病,被家人赎出来时,婆家人不搭理,她在娘家养病养了一年多。
“去日本,讨公道”
静默了半个世纪,转机出现在上世纪90年代。彼时,民间掀起对日索赔潮,许多侵华战争的受害者通过各种渠道对日方追责。
李贵明首先想到了张先兔。今年59岁的李贵明和张先兔同村,是山西一位“慰安妇”民间调查员。1993年,他第一次找到张先兔,“但她什么都不肯说。”
直到有次说,“你就真的咽得下这口气,把受的罪都带进棺材?”张先兔才松了口,那是1994年,李贵明已找了张先兔不下20次。
2000年,张先兔第一次赴日作证。“去日本,讨公道。”张先兔一直有肺气肿的病,常常一句话说不完就要停下来,被问到14年前唯一一次出国经历,她喘着粗气。
“到底值不值啊!”
从日本回国时,李贵明去机场接张先兔。“她说在那边很顺利,日本民间很多热心人士帮她。”
志愿者张双兵也觉得,张先兔是老人中相对乐观的一个,“总觉得官司肯定能赢。”然而现实是,老人们三次自揭伤疤的勇敢,最终却都没等到期许的“公道”。
“败诉对老人们的打击很大。”张双兵说,她们背着恐惧和屈辱活了一辈子,晚年终于把隐藏的秘密说出来,她们都是在赌。
李贵明记得,张先兔曾自言自语,“到底值不值啊,官司没打赢,名誉也没了。”
张先兔和老伴儿跌跌撞撞走过一生,育有两子。小辈们也很孝顺,李贵明觉得,张先兔之所以问值不值得,很可能是觉得,自己原本可以有个更为平静的晚年。
上天似乎想让张先兔把世间的苦楚都尝个遍,50多天前,张先兔64岁的大儿子因病去世,老太太的精神一度垮掉了。“我活得太久了唉!”
“最后一个”
这阵子,老太太也大体知道,自己成了“最后一个”。
张双兵等志愿者们最怕的,就是时间;但有的时候,他们又相信时间,“时间总会给历史以真相。”最近,一位已故“慰安妇”的子女正在收集相关材料,准备代替母亲展开新一轮的诉讼。路很长,不好走,但即便老人离去了,她们后代对“公道”的诉求还没有放弃。
有一种痕迹可以看出,张先兔老人也没有放弃,每当有诉讼团的姐妹离开,逢人来看望,老人总会说“这些老太太死得不服气,心里还有怨有恨呢。”
每当张双兵跟她“汇报”诉讼进展时,张先兔总会说,“双兵,你要坚持啊。”
这十几年里,张先兔的小屋中从不缺乏人气,后人们尽力不提起,尽力让老人的余生减少压力。张先兔的孙女也说,看到年轻人造访,老太太也欢喜,她会拉着小一辈的手说,“谢谢你们来看我”。
临告别时,她最常说的一句是“你们要记住历史,帮我们把路走下去。”然后送到门口,远远地挥手。
(《新京报》5.12 卢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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