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棚改样板”十年

    十年前，李克强主政辽宁，仅用4年时间就将抚顺市五分之一的人口送进了新楼。这场棚户区改造试验在政府强力推动、国家开发银行贷款的支持下，获得了成功。不过，要将抚顺棚改经验推广至全国，挡路的仍是一个钱字。

    正午时分，78岁的退休矿工郭进喜戴着帽子，一个人坐在广场晒太阳。在他面前，一排排打着灰色补丁的6层小楼，沿着坡地依次展开。

    广场外，几个老太太带着小孩坐喜羊羊玩具车，三三两两的老头围坐在一起下象棋。这里是辽宁省抚顺市的莫地社区，和一般北方小区并无不同。不过，社区入口的“莫地棚改新区欢迎您”那行大字，为这排旧楼赋予了非同一般的意义。

    “中国棚户区改造的第一锹土,是在莫地挖的。”莫地社区支部书记王雅君说。

    2004年底，李克强由河南调任辽宁省委书记，他一年内三入莫地棚户区。4年后，抚顺市拆迁改造了棚户区318万平方米，建设安置房463.5万平方米，动迁了居民31.8万人——这意味着占抚顺市城市人口五分之一的棚户区居民，都搬进了楼房。    

    “一个省委书记能解决什么？”

    2004年年末，到任辽宁省委书记第12天，李克强来到抚顺视察几个工业项目。据抚顺市房管局副局长王惠德回忆，李克强视察时主动要求去看看工人的住房，时任市委书记周忠轩引路，去市区最偏远、最贫困的莫地沟矿区调研。    

    莫地沟满语意为“野大麦”。这片棚户区既有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日伪时期建造的劳工房，又有新中国成立初期建造的简易房，经过六七十年的演变，逐渐形成东三省地区最庞大的棚户区之一。

    1990年代，东北大批国有企业处于停产、半停产，甚至破产状态，已经位列资源枯竭型城市的抚顺，大批矿工下岗失业，莫地沟自然也破败了。

    “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垃圾堆成山，脏水遍地流。吃水靠肩挑，烧火做饭愁。姑娘不好嫁，小伙子愁白头。”莫地沟社区的居民们曾用这样的打油诗来形容当年的棚户区状况。

    “的哥”王师傅家也住在莫地社区里。他说当年的莫地沟没有出租司机愿意进来，整个棚户区都堆满了炉灰，老远看去就像一片沼泽地，稍不留神车轮就有泥足深陷的危险。

    郭进喜所在的抚顺矿务局机电厂也在那个时候破产了。这家机电厂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末，是新中国第一个生产重型机器的机械厂。郭进喜和他的爱人都用了半生的时间服务于此，他们的四个儿子也是这个机电厂的职工。郭进喜和四个儿子挤在莫地沟50平米苏式老楼里，没有公共排水、供热和供气设施。

    王雅君称，当时莫地下岗职工超过了70%，这些人都是在1960年代生育高峰期出生的，生活压力大导致老弱病残、两劳人员、低保户及精神病人特别多，几乎是一个赤贫的阶层，拆迁改造住房时，几百块钱都拿不出来的占绝大多数。

    在东洲区工程队工作的老刘，1992年就下岗了，有精神疾病，靠着低保过了好几年，等到2005年动迁时，连500块钱的面积补差款都交不齐，最后不得不用银行贷款垫上。

    据当地媒体报道，李克强第一次到莫地时，下着大雪，气温在零下29℃。他目睹了近千户居民共用一个厕所、炕上的老人裹着被子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情形。王惠德称，李克强甚至在棚户区专门查看了住户的垃圾箱，结果发现，里面几乎没有一片菜叶，“居民生活太苦了，连烂菜叶都不舍得扔”。

    王惠德回忆，一位老太太直接向李克强说：“省长、市长都来过莫地沟，他们都没解决莫地的住房困难，一个省委书记能解决什么？”李克强当时就向他们承诺：“等我下次来，砸锅卖铁也要让你们住上楼房！”

    省委书记的“一号工程”

    在李克强去莫地之前，抚顺市的棚户区改造已经进行了18年，但由于缺乏资金，举步维艰。18年期间，抚顺市只改造了84万平米的棚户区，“照这个速度，改造完棚户区至少得80年”，王惠德感叹。

    从抚顺回来的第四天，在辽宁省委第九届八次全会上，棚户区改造即被列为全省的“一号民生工程”。李克强安排省住建厅对全省棚户区进行全面调查。

    2005年3月，国开行率先向辽宁棚户区改造项目发放首笔30亿元贷款，为辽宁棚改注入了启动资金。4月，全省5万平方米以上集中连片棚户区改造在莫地沟拉开帷幕。

    莫地棚户区的改造，旋即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迅猛推进。王惠德回忆，为了让第一期13栋在入冬前顺利交房，整个2005年，抚顺市各部门都主动为棚户区改造开辟“绿色通道”，有些往往需要半年时间才能完成的程序，仅仅在数天之内就得到答复，“房管局的主要职能就成了抚顺市棚户区改造领导小组办公室，其他日常工作都用业余时间做”。

    在一切为棚改让路的情况下，2005年4月5日至10月31日，历时七个月，莫地小区落成。11月11日，棚户区居民开始陆续回迁。

    抚顺的棚改政策是“拆一还一”，对增加的住房面积按建设成本收费。具体来说，就是拆一平方米旧房，还一平方米新房，这一部分不收取差价。在标准内增加的住房面积，每平方米新房只交建设成本费，产权归个人所有,这意味着大部分人只要花个几千元，就能拥有一套市值十几万元的新房。

    从2006年开始，莫地社区成为中国棚户区改造的示范区。

    钱从哪儿来

    2009年年底，抚顺市集中连片棚户区全部改造完毕。市房管局数据显示，4年期间，全市共投资52.12亿元。

    尽管让30万居民住上了新房，但一位当年棚改的负责人如今仍有遗憾，“当年建房的标准还是有点儿低。”当时房屋主体成本造价为每平方米600元。如果再加上供热、供电、供水、排水、道路、庭院硬化等配套设施，综合起来，每平方米的造价为1080元。

    如今的莫地社区，房屋质量问题已经开始凸现：漏水漏风，暖气不足，房屋开裂，广场面积过小等。    

    在供暖厂工作的老陈抱怨冬天暖气供暖不足，每天屋里温度不超过17度，于是他花了两千块钱，给自己房屋做了保温层。做保温层的居民并不在少数，于是在一栋栋黄色的楼宇里，常常夹杂着一块块犹如补丁般的灰色保温层。

    对于房屋维修，市房管局有着自己的烦恼。王惠德说，当年由于棚户区居民太过贫穷，收房时并没有向他们征收房屋维修基金，如今这些动迁房大面积步入维修期，房管局每年有4600万元的维修资金缺口。

    从1990年代到现在，资金一直是横亘在抚顺棚改面前的一大难题。在2005年，全市财政收入也只有20多亿元，单靠其自身投入，将和其他城市棚改一样，难以完成改造任务。

    但被列为辽宁省“一号工程”后，资金短缺的问题有了一些缓解。抚顺市官方把资金来源称为“银行贷一块，国家、省、市财政补一块，居民个人筹一块，政策让一块，企业掏一块，社会捐一块”。

    最重要的资金来自国家开发银行。在2004年年底李克强从抚顺回到沈阳后不久，辽宁省政府就找到国家开发银行，争取到了贷款支持。此后的4年里，国开行为抚顺棚改提供了28.18亿元的低息贷款。

    抚顺是用城市的未来土地收益向国开行透支，解决现在面临的问题的。通过棚户区改造，全市腾出了8平方公里的土地，随着这些昔日的棚户区地块逐渐升级，基础设施越来越完善，这些生地陆续都“做熟”卖掉了，近两年抚顺市已经陆续还掉国开行12亿元的贷款。

    伴随着5000平米以上的集中连片棚户区改造步入尾声，抚顺市2010年又开始了第三轮棚改——对城市零散、工矿、林业等各类棚户区实施改造——这是更硬的骨头，零散偏僻棚户区商业价值更差。

    抚顺东洲区海新河甘子沟河西的山坡上，有着一片小棚户区，零星住着几十户人家，河东则是成片的棚改新区。一到晚上，海新河河东的棚改新区的小广场上都是跳舞扭秧歌的居民，其中大部分是已经退休的老人。

    河西动迁户曹大妈和张大妈聊着天：“前几天政府派人过来登记和拍照了，知道我们这片什么时候动迁吗？”“就剩下我们了,什么时候才能动迁啊！” 

    (《南方周末》5.8张育群 幸晖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