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化对高等教育中研究生教育的最大影响,或许就是整个专业人才培养上的批量化生产,程式化管理,具体地说,标准化、数字化,让学生和导师均磨平了棱角,中规合矩照着规则做,而不敢越雷池一步。
然而,这种培养模式、管理机制,用于理工科或社会学科上或许比较合适,而在人文学科,传统的手工作场式的师傅带徒弟的人才培养途径,似乎要远胜于大工业化背景下的人才批量生产。可是,当今人文学科研究生培养上的数字化、程式化管理一刀切的简单化做法,则属于治丝益棼。它的良好初衷与最终归宿之间,很有可能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的。
这方面所存在的缺陷,挂一漏万地归总起来,就是形式主义猖獗,大玩花架子,形式大于内容,有哗众取宠之心,无实事求是之意。这具体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表格名目各异,泛滥成灾
这中间,最无聊的表格,就是研究生刚入学时就填写的“培养计划表”。说实在的,像历史学等专业,一个刚刚考上硕士生、博士生的同学,对自己接下来的学术兴趣、学术规划、研究现状、研究能力以及可能的学术主攻方向基本上谈不上有什么感觉,尚处于茫无头绪的状态,所以也就很难早早地梳理清楚研究的思路,选择研究突破的方向。人文学科的研究自有其内在的规律,讲求灵光闪现、文思泉涌,立地顿悟,豁然开朗。最犯忌的是中规合矩、刻板僵化。学生三、四年学习期间,学术关注上的兴奋点,或许会转移;学术研究的潜力与特长,有个性上的极大差异。而这些都需要学生在治学过程中渐渐实现自我定位,需要导师在指导过程中慢慢地去发现。
规定要主修完相当数量的学分,搞莫名其妙的课程体系
研究生是不是应该上课,回答当然是肯定的。问题是,现在各个高校研究生的课程设置,似乎很有值得反思和改进的地方。仅就我比较熟悉的历史学专业而言,其形式上的欠缺,至少有两个地方。
一是课程多为本科生专业课程的放大或延伸,改头换面,了无新意,没有体现研究生教育自身的特点,侧重于一般知识性的传授,而较为忽略对创造性思维的培育和对方法论运用的掌握。
二是课程的数量太多,学分要求牵着同学们的鼻子走,让大家把大量宝贵的时间耗费在课堂听课记笔记上,严重缩减了研究生能自主支配的学习和研究时间,其研究的主动性与积极性无形之中受到侵蚀,与培养研究生独立从事研究能力的宗旨背道而驰。
违背“因材施教”的原则
学术的生命力在于创新,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但是,现在研究生教育与培养上的问题之一,泯灭学生个体之间的差异,同时对“学术创新”作简单化、机械化的理解,任意割裂学术传承与学术创新之间的内在辩证统一关系,将所谓的学术创新流于口号化、形式化,一味强调创新,而相对忽略了必要的传承。事物是辩证统一的,传承与创新互为关系,相辅相成,没有创新,就会窒息学术发展的活力;但没有必要的稳定,创新也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式的忽悠。
然而,我们现在的研究生培养却提倡为创新而创新,这在论文写作上更是强调到了不恰当的地步。我本人忝列教授之位,也经常受邀担任硕士生、博士生的论文评阅人,或参与同行评议。经常看到评议书的说明文字中,要求评阅人指出该论文有哪些创新,罗列出一、二、三,甲、乙、丙,A、B、C,等等。说实在的,人文学科,尤其是历史学,主要的命题,千百年来早已让读书人研究得相当饱和了,从某种意义上讲,可谓是“题无剩义”了,哪有这么容易让今天的我们任意创新?
与其费心在研究生培养问题上大张旗鼓搞“创新”,还不如鼓励所指导的研究生沉静下来,踏踏实实读点书,顺其自然做学问。
(《中华读书报》4.23 黄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