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水危机,打乱了兰州人的生活。抢水、送水、买净化器……7天过后危机解除,生活恢复了平静,但深埋于心的信任危机,会随着水危机的解除而解除吗?
4月11日到17日,甘肃省兰州市因供水企业遭受污染,导致自来水中的苯含量严重超标,300多万市民和100多万外来务工者,开始了与水的非常邂逅。
突遭恐慌的一夜
闵老师(57岁,甘肃省某高校教师) 4月11日下午14时左右,开车从安宁区出发的闵老师,离开学校不远,电话响了,传来“自来水有毒”的消息。他把车停在路边,上网刷微博、查微信,各种消息、各种传闻、各种图片。
闵老师有点慌了,立刻掉头去一家超市。眼前的景象是,超市里不仅各种瓶装水没有了,甚至雪碧、可乐这样的饮料也成为抢购的目标。一连走了几家超市,情景相同。有人对他说,“去永登买吧,城里你就别找了。”
永登,兰州市郊的一个县城,距离市区100公里,距离安宁区80多公里。闵老师不敢多想,掉头就开上了高速公路。半路,他突然醒悟,路边的加油站有的是纯净水。他找到加油站,开口就要10箱水,结果遭拒。最终,好说歹说总算买到了6箱。
回到家,他把6箱水搬上4楼已是晚上7时了。家中没法做饭,拿着矿泉水咬面包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独自一人住在城关区的母亲。闵老师赶紧抱着两箱水,又开车往城关区赶。一路堵车,到处是拉水、送水的汽车。
孔令英(61岁,安宁区孔家崖乡王家庄居民) 4月11日下午,孔令英领着孙女去附近的超市想买点零食。一路上,同一方向的人流越来越多、步履匆匆,孔令英那时还不太明白,大家都奔向超市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刻的超市里,拥挤的人群搬着整箱的矿泉水排在交款台前。她抱着孙子挤到人群前面说,“我真的是只想买几瓶,多了我也拿不动。”“一瓶都没有,真的没有,正调货过来呢。”销售人员答复。
回到社区,左邻右舍见面就说自来水,孔令英这才了解到,用了几十年的自来水现在不能喝了。
糟糕的事接踵而来。吃了点零食当晚餐后,孙女突然发烧了。要给孩子喂药时,她又想起来,自来水已经不能喝了。她赶紧跑到社区的小卖部,“就卖给我一瓶吧,我给孩子喂个药。”“只有5瓶了,是我们自己留着喝的,你先拿去吧。”听说孩子病了,小卖部的老板将自家留存的矿泉水拿出来。
晚上,邻居来敲门,社区要发矿泉水了,每人两瓶。第二天中午,孔家崖乡街道办事处的洒水车运来两车水,孔令英排队接了两大桶。
用矿泉水做寿司
石漪(23岁,经营茉莉咖啡饮品店) 一块精心制作的“所有饮品使用纯净水制作”提示牌摆在小店门口。这是石漪和男友在4月14日店面恢复营业后专门写上的。
4月11日下午,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来人通知,说因为水污染所有餐饮店铺需要暂时关门。
石漪认为自己的店完全没必要关门。从半年前开业到现在,她一直预定纯净水用来冲咖啡、鲜奶、制作各种饮品,只是在这次苯污染事件后,才想到要明确标识出来。但是,经历一场水危机后,不论是常客还是路人,对所有与水有关的餐饮都分外警惕,生意大不如前。
张文政(24岁,蓝天学生公寓门口寿司摊点经营者) 4月12日到13日,是受苯污染后最为人心惶惶的日子。也就是在这两天,张文政成了蓝天学生公寓门口唯一一家摊点经营者。张文政早早地摆出了摊子,在显眼位置贴上了“米饭是用矿泉水蒸的”。那天早上营业4个小时,他没有卖出一份寿司。有卫生局的检查人员来,拿检验器在米饭里插了一下,“然后,啥也没说就走了。”
中午,生意开始“火”起来,一直忙到晚上23时。有人已经来买了好几次了,有人会帮同宿舍的带上,一次买4份。虽然用矿泉水蒸米饭增加了成本,张文政的寿司售价还是保持原价,一份卖5到8元,他说“我运气好,买了18箱矿泉水,慢慢用。”从13日开始,张文政的生意又变得冷清。
聂晓燕(40岁,西固区麻辣烫经营者) 4月15日,水污染后麻辣烫店第一天开业。中午12时后约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只有一位客人。对聂晓燕来说,几天没有开门,损失很大,不要说是挣钱,店里一天的租费、电费等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店里有专门过滤自来水的仪器,是在今年3月份水有异味后买的。现在,聂晓燕自己的生活虽然恢复正常了,店也开门了,可生意却还没有恢复往日的热闹。
危机是否真的结束
景涛(30岁,安宁区某超市值日店长) 作为一家较大型的综合超市,从11日下午开始,面对汹涌的人流,超市推出了限购政策:每人最多可购2扎矿泉水。
值日店长景涛从11日中午开始,见证了一波抢购的风潮。“老百姓太可怜了,老头、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为抢水头都挤破了”;“你也许无法理解,一位老人为了自己的小孙子喝一口健康水而产生的那种拼命的感觉。”
超市所有员工都需要连夜卸水,主管级的人也不能落下。虽然,政府已经宣布解除了危机,但是各种矿泉水、瓶装水、纯净水的销量还是不断暴涨。
景涛现在每天需要买5扎矿泉水回家,在自己所工作的超市买2扎,再到附近的商店买3扎。他刚当上爸爸,孩子快满月了,家里从洗脸刷牙到洗衣做饭都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点儿马虎,主要是“担心孩子”。
景涛认为,没有第三方权威机构告知水什么时候被污染、水什么时候安全,“心里永远都是个病”。
达师傅(西固区某酒店保安) “4月11日,听酒店客人说水污染了,从那天开始,家里就没有做过饭,就吃点儿馍,喝矿泉水。”
达师傅回忆,早在3月初,水烧开后就有一股味道,但我们还在继续用。在他看来,对于已经过去的水危机,谁知道大家都吃了多久;如此严重的水污染,为什么没有人承担责任,难道这么大的事情也会不了了之。
姚芳(西固区城管绿化员) 4月15日下午,看到姚芳在给树浇水,旁边有市民过来就问,“水好了没?”她回答:“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还在用矿泉水。”
姚芳说,我也想知道,流出来的白花花的水,看起来也还干净,到底被污染了没有。
被遗忘的一群人
谢先生(西固区某工地技术负责人) 有那么一群人,在兰州水污染后的几天里,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变化,依旧喝着被污染的水。
水污染后,政府免费为市民发放水,这里的市民特指拥有兰州户口的人。在西固区山丹街某工地,有150多名工人,他们没有兰州户口领不到政府发的矿泉水,也没有消防车或洒水车给他们送水,这里吃饭、喝水一切如旧,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水已经被污染了。他们被人称为——外来务工人员。
工地技术负责人谢先生有点无奈。水污染的消息是朋友们互传消息得到的,没有人正式通知,“平日积极检查环境污染的政府或社区工作干部都没有来”,等知道消息要买水时,已经买不到了。
老谢说:“平日检查时想起来我们了,现在就没有人管了,自来水污染后我们被遗忘了。”
工地一直在用自来水做饭、喝水,工人也知道水不干净,媒体上也在不断播报苯含量超标的消息,但是没有办法。“我们不是兰州市民,我们只是一群打工者。”
在这场水危机中,这个“被遗忘的角落”,一切如旧,水污染了,生活照旧……
记者手记
可以用纯净水煮咖啡、可以用矿泉水做寿司,表面上看,繁华的都市从来不缺少备用的水源,但与水危机一同而来的是信任的危机。
切断污染源,用了半天时间;全面恢复正常供水用了4天时间。没有人知道,重树一份信任需要多久?
兰州的自来水苯污染事件,为13亿中国人敲响了用水安全警钟!
(《工人日报》4.19 康劲 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