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建筑女工数量不断增长。据统计,2011年女性建筑工人只占2%,2013年已占10.18%。比男性要柔弱得多的女性,为何会在“力气活”较多的建筑工地上聚集?她们有着怎样的生存状态和内心想法?
陈述者周姐,48岁,吉林省大安市人。2010年春节过后,因老家土地问题,家庭经济命脉被切断,周姐被迫与丈夫一同外出打工。三年多时间里,周姐先后转换近十个工地。
每天连着干十多个小时
我在北京工地的主要工作是开外梯。你们见过吧?就是楼没盖完,要上下运货的那个梯子。我俩(自己和丈夫)就是那个司机。
工地每天早上六点正式上班。但我得比其他工人早去二十分钟,五点四十分必须到工地报到。一般五点半,我就到梯子那里,先试试梯子运转是否正常。工地监理挺严,怕出安全问题。
外梯司机有专门的驾驶楼,地方很小,长3米、宽1.5米的样子。因为是用铁皮围起来的,不透气,所以冬天一冷它也冷,夏天一晒便像火炉一样。外梯司机是特种作业,需要拿到驾驶证才能上岗。
我第一年出来打工,就进了工地,当了建筑工。对工作、环境,都不习惯,心里不怎么好受。这份工作,其实我不愿做,但别的,我也干不了啊!
最初,我们是熟人介绍来到工地的。我弟弟认识以前的老板。当时在北京西红门那边。那个工地的工人至少来自七八个省,盖一栋楼至少得有百十多个工人。
我们跟着的老板不是做主体的,而是承包设备再对外租。然后,承租人会再找几个司机开梯子,但只是以个人名义,不是公司。所以不签合同,只是口头协议。
每天早上上工后,都要连着干十多个小时。在这里,全月无休,没有加班费,没有高温补贴,没有双休和节假日。我问过老板“十一”放不放假,老板说“没有,不放假”。
吃饭、喝水都是问题
我这工作没有轮班,一副梯子配两名司机。我和我丈夫管一副。这活儿特别苦,从上班到下班,从开工到这栋楼盖完,没有人替换。
梯子也离不开人,上厕所是个问题。就算临时停水停电,工人不能干活儿了,我们也不能离开,最多在附近溜达溜达。
到了中午,我一般都去食堂吃饭。附近的餐馆比较贵,还不卫生。食堂饭菜大多是四川口味,辣的,我很不喜欢吃辣,吃不惯。有时候也自己做,但那太麻烦,而且得偶尔有高压电的时候才可以。
食堂一般都用内部饭票,因为工资不按月发,手里的现钱少,只能向包工头借钱或者用饭票。这个饭票,别的地方花不了,只能在老板指定的那个食堂买饭吃。食堂价钱特别高,比外面贵,普通吃一餐至少八块钱。这几年我在过的工地,基本上老板都不包吃,工资却不会多给一些。
喝水也是问题。工地有自己烧水的锅炉,但很多时候都等不到水开。一个工地,上百人喝水就那一个锅炉,那能喝吗?所以我尽量自己带水。
这样连轴转,吃得不好、休息也不好,身体吃不消。那个环境,一般稍微年纪大点儿就受不了。有几次我身体不舒服,都是挺着,吃点儿药,接着上班,也根本没时间看病。
我现在身体不好,胃病是最大的毛病,因为这几年吃饭不怎么好;还有就是老坐着,腰疼,冬天还受凉,时间长了,都是毛病。
之前在朝阳区那个工地,老板把我的活儿让他老乡做,我被挤了出去。之后工资也一分没给,按协议应该给。我跟那老板吵了两次,他才勉强给了我一半,把我气得病了一场,花了五六百块钱,都是自己承担。
发工资最怕“等几天”
开外梯的工作也有危险,不然为什么还要培训拿证。之前,武汉一个工地就出现过梯子突然坠落、19人坠亡的事故。不过还好,我工作一直没有出过差错。
工地只给我们发安全帽,很普通的那种,摔下来并不抗震。其他的劳动用品,比如手套、口罩,都是自己买。老板就是要别耽误工期,把安全这块儿忽略了。
我见过不少事故,亲眼看见特别害怕,都想不干了。有一次看到气枪打偏了,从一个人的后肘打进去,手心飞出来。还有一次在西红门,看到一个女工从五层掉下来,摔成了腰部粉碎性骨折。在医院花了11万元,人就算废了。她还很年轻,不到三十岁。这些事故,一般都是工地里面自行解决。
我们干活都是自己找老板。我做司机,2010年月薪2000元,2012年是2200元,到2013年是2350元。听说有的工地好一点,有2800元管吃的。但都只能耗到年底结账。所以出外打工,我特别注重工资,最怕欠薪,最怕听到“再等几天”这种话,因为总是遥遥无期。
我对现状不满意。咱们农民工,第一是工作时间太长,没有8小时(以内)的;第二是工资没有按月发的。到了发工资的时候,老板还会找理由,说你活儿干得不好,扣你工资。没有合同,就是口头说。
都说建筑工人工资高,其实不是,我身边的,一年纯收入3万元,已经算是挺高挺高的了,前提还得是省吃俭用。
在工地,女工太苦了。一天病假都请不了。从我到工地三年多,请病假这回事就没听说过。你要哪天(生理期)不舒服了,也照样没有(病假)。
女工和男工干一样的活儿,工资却不一样。女工比男工一天少10块钱。记得之前一个女工挺能干,就去找老板了。她说:“他推一车砖,我推一车砖。跟他比,我又没少推一块砖,干啥他一天120元,就给我110元啊?”老板只是说:“你先干吧,完了再说。”
来北京哪儿也没逛过
下班时间一般是晚上六点。先吃饭,再洗洗涮涮,基本也就到睡觉时间了。
住宿区都是活动板房,刚来时真不习惯。一间房最少要住七八人以上,上下铺。我以前干活儿的工地都是男女混住,夫妻在床边拉个帘。
住的人多,啥味儿都有。冬天还好受点儿,夏天一热,人再一多……有时候电风扇也没办法用。因为只有低压电,也就能维持一个电灯。工人给手机充电,要去专门的配电房。
没有专门洗澡的地儿,得端一桶水到厕所洗,太脏了,我都不愿说。厕所都是临时搭的,很多人用一个,脏得要命,进去了得赶紧出来。
下班的时间,我最爱跟一些人唠唠家乡的事;最不高兴的,就是环境太差、卫生太差。
我们住宿区紧挨着垃圾站,夏天好多苍蝇。还有臭虫,咬得我身上起好多大红疙瘩,什么药也不管用。有效的只有敌敌畏,工地还不让使。
住宿条件是我们挺希望改善的一个地方,但一直没有落实。
有时,下班时间到了,老板还会让加班,说一个小时给你8块钱。加完班以后,他又说:“哎呀,这钱算了。”我最讨厌的就是说话不算数。
一进工地,就跟蹲小号似的,有没有活儿都得等着,出不来。来北京几年,也没有逛过什么地方,因为没有时间。
2010年以前,我在家就是种地、打牌。出来打工,就没那么多娱乐了。无奈的时候,我爱写写工地的故事。我文化不高,小学都没毕业,写写这些,一是为消磨时间,二是因为想家。
不做这个能干啥
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把手机里小孙女跳舞的视频看一遍。小孙女今年4岁,想她了,我就拿出手机看(视频)。
我和丈夫就一个儿子,今年27岁,也在北京。他2005年就出来打工了,现在在家具公司上班,工作地点离我们挺远的。去看一趟他,来回得3个小时。小孙女和儿子儿媳一起住,一年见不到几次。前年就见了两次,去年见了三次。
儿子老说,让我们别在工地干了。可不做这个,还能干啥去?我也想过回老家,可没有地,回不去了,还得出来打工。等干不动了再说吧,我和丈夫最担心的是没有社会保险。
在工地上干一年,存下的钱基本都补贴了孩子。儿子的工作不固定,还得自己上社保,儿媳妇一个月四千来块。他们小两口以后得养活四个老人、一个小孩儿。这是多大的负担啊。
在工地干活儿,身边工友的流动性很大,总是换。但我也交到了一些朋友,现在还保持联系。跟城市当地,我没什么接触,感觉跟北京没什么关系。
(《法治周末》3.27 高欣 龚诗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