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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儿是东莞的一名“女技师”，俗称“小姐”。一周前，她失业了。
记者见到她时，她和别的女孩正在常平镇的五星级酒店汇美天伦与保安、协警对峙——她们要向老板讨薪。
讨薪队伍瞬间瓦解
临时成立的微信群汇集了33个桑拿女孩。记者加入当晚，长长短短的语音条跳了出来，湖南话、闽南话、四川话。事实上，这些一起工作的女孩都不知道其他人的真名。她们警觉、冷淡、彼此猜忌，上班时互相称呼编号，下班后隐藏在各自的私生活中。“名字不能告诉你。其他，随便问。”媚儿告诉我。
失业使她们前所未有地团结在一起。讨薪前一天，酒店保安开着两辆货车，运走并烧掉了她们留在酒店的所有物品。“就因为我们是技师，他们敢光天化日地欺负，赶尽杀绝。”一名女孩在群里说。
“我们又没犯法，”媚儿参与进来，“就算犯法，他们也犯更大的法。”
讨薪进行了3天，100多个女孩陆陆续续来到酒店静坐。第三天晚上，老板给部分女孩发了一笔钱——尽管那是很小的一笔——有人领到500元，有人领到3000元，另外一半的女孩没领到钱。没有理由。靠着分配不均，老板成功地把矛盾转移到了女孩内部。在猜疑声中，女孩们纷纷退群。
“单位”的剥削
媚儿说她14岁出道，在这行里头长大成人，10年来，从一座城市漂泊到另一座，有时跟着客人走，有时自己走，最终她留在东莞。
媚儿把汇美天伦称为“单位”。和这座被称为世界工厂的城市里的其他企业相比，桑拿业把低人权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在这里，上下班要搜包，必要时会搜身。只要不在生理期必须无条件上班，媚儿曾发烧38度半，不准假。怀孕做手术可以休息15天，超过的日子要付钱买。
录取时酒店向每个女孩收取1000元的管理费，工作后每个钟收取25%至30%提成。除此之外，罚款细则多达几十条。女孩们的吃穿用必须在酒店买，大到工装、鞋子，小到推油、安全套、牙膏、口香糖，平均每月四五千块。安全套3元一只。为了防止技师偷偷从外面买同款，部长决定成箱购进带编码的，上钟前检查，套子编码不符，罚1000块。
“我天天穿高跟鞋摆奇怪的pose，脊椎骨头变形，隔一段时间就得去中医归位，再变形，再归位……但说到底最受不了的还是性。”媚儿是红牌，每天一睁开眼，至少5个钟在等着她。会怎样？阴道经常要流血。附近的医生心知肚明，消炎，打吊瓶，打完回去继续工作。“我能靠的就是意志力。每痛一下，我就知道，哦，我还活着，真的想更好地活着。”
这些话客人永远不会听到。在莞式服务的制度中，绝对不可以让客人怜香惜玉。客人必须感受到你的轻松、快乐和享受，一旦他心疼你，反馈给部长，这单就白做了。
碰到变态的客人是常事。大多数女孩得忍，因为怕被投诉，“打人不行，但客人要是老板的朋友，挨了也就白挨了。”媚儿说。
“永远洗不掉了”
东莞有专门的“小姐贼”，吃定她们有钱又不敢报警。每天出门前，媚儿会把现金分散贴身藏在内衣、袜子里，如果在路上电话响了，就拐进路边小店再接——在街上掏出电话的瞬间可能就被抢了。
一点办法没有，媚儿说，本地人瞥一眼就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气质一看就看出来。还有走路姿势，一个老师教一百个女孩，一百个女孩都这么走路。
为了洗去莞式流水线留在身上的印记，媚儿花近5000元报了正规模特班，还挤掉许多睡眠时间读言情小说，“比较高级的那种”，她强调，“比如亦舒。”
媚儿也看心理学和人际交往的书。想知道“别人”，不是“我们这种人”，脑子里都想啥。她早忘记了在学校的感觉，也没下过工厂，她问记者一个普通女孩在这个年纪想什么，“我想知道她们怎么想的，这样也许就不容易被认出来了。”
不出一星期，在100个同事的同化作用下，模特班的教学成果失效了。媚儿走在马路上，不经意间手就掐在了腰上。“你彻彻底底知道自己永远洗不掉了，它永远要跟着你。”媚儿哭了。
消失
在色情业，身份是最大的秘密。入行既无需身份证，也不签合同。老板们很少去自己的场子消费，即便去，也会像普通客人一样买单。失业之后，女孩们发现自己竟无法找到任何证明自己属于汇美天伦的证据。记者离开东莞的那天晚上，汇美天伦的刘老板本人接起了电话，他提起那些桑拿女孩，“我们根本没有包她。她们能拿出在酒店工作的证据吗？”
讨薪第四天，100多个女孩，只有一个人来了。她不知道大家去哪儿了，也不知道接下来往何处去。她蹲在酒店门外，哭得很心碎。
（《人物》2014年第3期 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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