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下半场

    当年的“铿锵玫瑰”、中国女足队员高宏霞总被鲜花和掌声环绕；如今她在上海闸北区当一名普通的城管队员，开始面对——

    曾经，她是中国女足后卫线上的一道屏障，在女足最为光鲜的那段日子里，她总被鲜花和掌声环绕。如今，她是上海市闸北区大宁地区一位普通城管队员，生活中再也没有掌声和欢呼声，更多的时候，她需要面对的，是人们的冷眼和不解。

    8年的时间，高宏霞完成了人生最大的转变。

    眼下的生活

    至今，高宏霞还记得2003年的亚洲杯，那是她绿茵生涯中最难忘的一次经历。那次比赛，她在所有20位队友中唯一一个打满5个全场，她还在对朝鲜队的比赛中攻入了关键的一球。

    2005年全运会后，32岁的高宏霞选择了退役。那一年，和她一起退役的，还有肖燕等上海队的几位主力。

    退役之后做什么？对于高宏霞来说，因为有着中国女足国字号球员的身份，想要一份好工作，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在高宏霞的心里，她最期望的职业，其实是警察。“就我们女足队员来说，身体体能绝对没有问题。”但再后来，当她得知考警察必须参加公务员考试的时候，她就知道，机会很小了，“长年累月就在球场上奔，我们和大学生们一起去考试，那肯定没希望了。”

    不过当年，高宏霞的面前，还有一个很好的机会：上海师范大学曾辗转找到了她，希望吸纳她当一名大学体育老师，主要带训学校的男足队。

    对于很多足球运动员来说，能在退役之后，从事自己曾经的事业，或许是最“顺理成章”的事。而就高宏霞的资质来说，她也是这个职位最优秀的候选人。

    高宏霞还记得上海师大的那份诚意。上海师大的招聘老师对她说：“我们等你一个星期，谁都不约面试，只要你答应，马上就签合同。”但是，高宏霞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机会。

    “我也知道当一名大学教师多么体面、风光，但纠结了半天，还是没去。”高宏霞说，那个时候，她的宝宝还不到1周岁，而上海师大距离她闸北的家，又实在太远，“因为之前都忙着踢球，所以一直到退役之后，我才要了孩子。都30多岁的人了，之前留给家里的时间太少太少，所以心里就想着多陪陪孩子，补偿这个家。”

    就近，顾家，成了她重新择业唯一的要求。她说，要舍弃足球，她确实舍不得，但因为家庭，她不得不有取舍。

    于是，2007年，在上海市体育局的牵线搭桥下，她走进了闸北区城管大队，成为了其中一员。

    这里，离她临汾路的家很近：“骑电瓶车就能到。”

    在她去上班之前，不少女足的姐妹告诉她，按照以前一些老队员的“经验”，她这样的身份过去，大多是会“坐办公室”的。

    但是没想到，她报到的第一天，当时的城管大队大队长就对她说：“小高，你一个女足国家队队员，到我们这里实在委屈你了。但是按照我们闸北城管的规矩，每个新人都要从基层锻炼开始做起，你也不能例外。”

    第二天，高宏霞就跟着同事们走上街头，开始了第一线的工作。

    她的生活中，不再是绿茵场，而是一条条街道、马路。每天上街“扫马路”，成了她工作最真实的写照。

    这样的工作一做，就是6年。

    怕的是老百姓对我们的误解

    5点多，上海的天还没有亮，高宏霞就已经起床了。给熟睡中的儿子掖一掖被子，简单扒上几口早饭，顶着扑面而来的寒风，骑上电瓶车，高宏霞便出门上班了。

    6点半，是早班上班的时间。早上的时候，对于高宏霞来说，最繁琐，也最难。

    这个时间段，正是上海一天的开始，和沉睡的城市一起醒来的，还有大街小巷旁，排成行的临时蔬菜和早点摊点。高宏霞说，这个时间段上街执勤，是“最招人嫌”的。“我们知道，这些摊主做点小生意不容易，老百姓也喜欢在路边买菜买早点，因为可能更新鲜，也便宜。”高宏霞说，“反正只要上去做工作，就是‘两边都不讨好’。”

    “一般第一次或者第二次，我们都以教育劝阻为主，但事实上，有些小摊贩都是‘老油条’了，没办法，这个时候往往会要提高几个分贝，板个脸也在所难免，至少态度上要表现出很严肃。”但问题马上来了，“旁边总会有老百姓不理解，他们马上会说：哟哟哟，大家都来看，城管这么凶。”

    每次和朋友、家人说到这的时候，高宏霞总会很委屈，她说：“再‘横’的小摊贩我都不怕，最怕的就是老百姓对我们的误解。”

    上海大学门前的延长路，也是高宏霞的管辖范围。一到傍晚，那里总会特别热闹，各种炒菜、炒饭和零食摊一字排开。但高宏霞和队友们上去进行教育的时候，往往会遭受到一些大学生们的不理解，有的同学还会用手机拍摄他们执勤的场面，还要帮着摊主喊“城管欺负人”。“每当这个时候，我们真是有苦说不出。”高宏霞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急，“我自己只顾着踢球没上过大学，所以心里特别尊敬这些大学生。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些摊主大多数用的油都不干净，分量也是缺斤短两。”“我们也是为了这些孩子们好，但是他们往往不理解。”高宏霞说。

    和高宏霞一样，城管大队的队员们，常常要做“三夹板”：摊主们的“敌人”，老百姓们的“对头”，高宏霞和大多数城管一样，并不被人们理解。而有的时候，还会被人侮辱。

    刚开始工作时，高宏霞跟着老队员们出去执勤，几乎是“躲”在他们身后的。从不适应到适应，高宏霞说，那种差别，那种“不适应”，她都扛过来了。

    身为班长

    如今，这位当年国家女足的明星球员，早已变成一名城管执法局骨干。在闸北所有城管大队，高宏霞是唯一一位女性班长，在她所在的六分队，大家都亲切地叫她“阿姐”。

    高宏霞所在的大宁中队队长乐金阶说：“高宏霞这个班长，不是因为她女足明星的特殊身份当上的，她完全是靠‘学’出来的。”

    刚到大队的时候，高宏霞什么都不懂，但是她喜欢学习，而且“学得快”。

    刚上街执勤的时候，高宏霞碰到那些“横”摊主，也会忍不住回嘴，但后来发现，这样是宣泄了自己的感情，但对于工作却没有一点帮助。慢慢地，她跟着老队员学习，学会了“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她的工作方法。“这也是我作为女性的优势，好好说话，好好教育，大多数摊主还是很通情达理的。”柔中带刚的高宏霞，慢慢成为了大队里的骨干，用乐队长的话来说，“各种类型大小的事情，她都能应付自如。”

    在大队里，她还是大家的“保护神”。乐队长说了这么一件事：有一次大家去外面执勤，好说歹说一个摊主就是抗拒执法，到最后，形势紧张起来，那个摊贩甚至拿出刀来。这个时候，高宏霞站了出来，挡在队友们面前。最后那个摊主看到一个女同志来做工作，态度也就软了下来。“我是女同志嘛，会有自己的优势，再有脾气的人，对着女同志，总还是有顾虑的，所以这些‘疑难杂症’，还是我来比较好。”高宏霞笑着说。

    高宏霞所在的大宁中队，是闸北区中部最繁华的地区，越是繁华，城市管理难度越大。6.4平方公里的辖区，26位城管队员，大宁中队出了名的人少任务重。

    去年5月底，高宏霞突然发现自己的老伤又复发了：退役前的一次训练中，她扭伤了脚，因为马上要比赛，她没有动手术，而是选择了打封闭，带伤参加了全运会；那几场比赛，她打得特别好，伤也没有复发，她也就没再在意。没想到，8年之后，老伤给她“颜色”了，那段日子，高宏霞几乎是跷着脚，完成每一次出勤任务的。捱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实在疼得没办法，她终于去做了手术，华山医院的医生告诉她：“再晚一点，你就可以领残疾证了。”

    如今，高宏霞的伤脚里，装上了人工关节，走起路来，依旧有点异样。华山医院的医生在手术后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休半年才能上班，但是因为班里缺少人手，高宏霞术后刚满3个月，就到大队报到了。

    在城管大队里，主要的工作要靠“走”，一走就是两三个小时。高宏霞和队友们一起坚持了下来。

    高宏霞所在的六分队，共有七八个人，大家都很喜欢这个高班长，因为她平易近人，没有架子。或许是因为长年生活在集体的缘故，高宏霞特别讲究团队精神，“考虑别人比考虑自己多”是大家对她的评价。

    (《解放日报》1.5 龚洁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