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伯曾管西餐叫“貊(mò)炙”,中西烹饪可说有水火之殊。黄河边多烂泥,加上燃料不足,先民便用烂泥包裹鸟兽于火坑中煨熟,这个原始的炮(páo)法就开辟了水火交攻、水在火先的中式烹饪之路。后来黄帝“烹谷为粥”,发明陶鬲隔开不相容的水火,造成“水上火下”的反自然局面,就是《易经》“济卦”的卦象。《淮南子·说林训》对其中的原理有精辟的揭示:“水火相憎,鼎鬲其间,五味以和。”
开始粒食后,中餐烹调的水火关系经历了三次跃升。一次是煮:本质是水火在100℃上持续平衡;第二次是蒸:本质是水火交融化为蒸汽,封闭的甑内温度更高,将米煦熟;三是炒:本质是水火在精密控制下的直接冲突,先把火的热量转化成高温的油,再把富含水分的烹饪原料直接投入热油里搅拌,迅速致熟。
中餐独有的炒法的奇妙会使上帝吃惊。炒有点像“可控”的系列爆炸,又活像两军交战:“水”(大量含有肉料及蔬菜)军突入“火”(高温的油)军阵地,大战三十“合”(用铲翻动)不分胜负。炒(与“吵”通)起来战火熊熊、杀声震天,在西方食客目眩心惊中幻化出鲜香兼备的菜肴。
西方人没有喝过开水,不会真正理解“扬汤止沸”“釜底抽薪”。没有生活实践来启发他们水能灭火,“水火不容”都无法翻译,遑论“相济”。水——火可说是中国哲学特有的对立范畴,是阴阳五行学说的共同元素。《周易·系辞》所谓“百姓日用而不知”,可能即指水火关系之“道”。西方人不重视吃,西方传来的学科体系中没有饮食的地位,《礼记·礼运》断言中华文化始于饮食。我们不应无视自己的文化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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