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香两大要素阴阳结合,成为“味道”。中餐“味道”观念成熟过程漫长:从一元的甘(美)出发,经过口鼻的一分为二、再经过鲜香的合二为一,在螺旋提升中,中国人吃的审美才臻于高境界。
味道的核心奥秘更在于“倒流嗅觉”。竹笋闻起来是无味的,咀嚼及下咽时则会感到醇厚的回味。不同于花香的嗅觉,作为“味道”的鼻感要素被感知的是进食时从口中冲入鼻腔、随呼气而倒流的气味。现代智者林语堂一度逼近这个暗堡,他谈到在“品鉴”竹笋时口中有“神出鬼没”的感觉,还把饮茶的类似感觉称为“回味”,在他以后再也没有人注意到这种感觉。
人类学家说,游猎会自然过渡到游牧,即所谓的由尾随兽群到豢养幼畜。欧洲经过“游耕”而进入定居农业,都是半耕半牧:粮食被转变并利用为饲料,牲畜生产奶、肉,更能提供役力及肥料,“农牧互补”成为理想的经济模式。
但中华主流文化却没有经历畜牧阶段。充分的证据表明,我们的祖先曾迫于饥饿而经历吃草生活。《说文》解释“茹”是喂马。《淮南子·修务训》说“古者,民茹草饮水……”,又说神农尝百草,“一日而遇七十毒”;后人误以为说的是找药,忘了“神农”不是神医。药是寻食的副产,所以中华文化医食同源。草籽富含热量,便以“百谷”为主食。百谷、九谷都含麦,“麥(麦)”字与“來(来)”通,《说文》解释为不期而“来”的瑞物。麦虽然比粟(小米)好吃,但麦类一穗才几十粒,饿极的先民如何肯冒着绝收的危险撒进地里?唐诗“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提示,“投入产出比”该是决定因素之一。
古代中国人自称“粒食者”,粟、稻都是粒食,但中原粟文化是正统。最早的纯农定居以周部落为代表,《周本纪》说其先祖“务农耕”“在戎狄之间”,这样,收成必遭游牧者抢夺。《孟子·梁惠王》记载,文王的祖父一再向入侵者送礼哀求。农人天然柔弱,战胜彪悍对手的唯一策略是“以柔克刚”,途径是人多势众,由此形成聚居——繁生的文化基因。这一假说可以解释为何中华文化唯一地不被猎牧者冲散。
人多又不挪地,必然导致“生态破环饥饿夭亡繁生”的恶性循环。用繁生对抗夭亡,堪称民族生存的“鱼子战略”。散文家夏丏尊在《谈吃》里说,中国人“四条腿的不吃眠床,两条腿的不吃爹娘”,见面问“吃了吗”是“饿鬼投胎”。饥饿是中国人的宿命。黄河旱灾频发带来饥馑,逃荒者饿死路上,致有“填沟壑”一语。人口减半的记载充满史书。反观西方,很少有饥荒饿死人的记载。
迫于饥饿,先民遍寻充饥之物并改进其可食性,这使得有关烹饪技艺的追求从未停止过。法国汉学家谢和耐(J.Genet)用饥饿来解释中国烹饪的发达,最有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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