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也可以说,一个人太爱说话,就有听不见自己说什么的危险?
母亲的话近年来越发多了。有时我们大半天共处一室,她的话似乎从没停过,像拧开的水流漫卷过整间房。一旦说起来,瘦弱的母亲总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有着好体力的人。
婆婆在世时亦是个爱说的人。两位老人每每碰上,真是说者不倦,听者不厌。这样的辰光对她俩都是愉悦的,如果手边再剥着豆子或择着菜,那画面真近乎完满了。聊天,对于她们来说,是种比保健品更有效的滋养。
她们又让我想起在公园或菜场遇见的那些老妇。即便年纪大了,她们凑在一起交谈的样子依然让人想到闺中姐妹,总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再糟糕的人生,在这些体己话中大概也能获得一些安慰。
有些寡语者并非真的寡语,如我姐夫。外人看来,他是个典型的寡言者,然而和我姐在一起时,他不仅大有话说,甚至成了一个幽默的人。这世上也许没有不爱说话的人,只看遇到谁。
记得一次和少言的朋友在车里,车程一小时左右,我们几乎一声不吭。我原本怕冷场,想找些话题,后来发现这寻找是不必要的。对于一个少言者,在他不想说时,保护这种沉默是种善举。
碰到少言的人,也别轻易下定义,别轻易惊扰他的沉默。在另一个空间,他或许是个极爱述说的人,他此刻的沉默只为了把话都留给某些人,甚至某一个人。
认识一位健谈者,凡他在的场合,总是热闹至极,热的冷的雅的俗的笑话都能来,常能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座中女人无不羡慕他的太太,那该是多么轻松快乐的家庭生活啊!事实却非如此,他太太告诉我们,他在家根本不爱说话。有些人,听众越多越有说话欲,那是一种陶醉其中的表演。
福楼拜说:“一个人太爱文笔,就有看不见自己写什么的危险!”是否也可以说,一个人太爱说话,就有听不见自己说什么的危险?在公众场合,说得太多的人常是这样,他们用喋喋话语架空了自己。说得少的那人,心里并非没话,只是他对说出的场合、对象都有自己的要求。
(《光明日报》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