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站起来吗?”
那是那一段时间她问得最多的问题。一个专门从美国来给她看病的医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告诉她:“你必须去工作,你必须做你自己。在奥运会前你摔伤的那一刻,可能全世界都认识了你,但三个月过后,大家会各自做自己的事,瞬间会遗忘你。”
采访刘岩,避不开那个时间节点——2008年7月27日。一个要在奥运会开幕式上跳独舞的女孩,在排练时因为活动台1秒的误差,从车台上摔下来造成高位截瘫,于是她不仅无缘奥运,也再不能跳舞。
“当你接受了‘好不了’的事实,你问自己最多的是什么?”
“不能跳还能干吗?这是一个低级但现实的问题,因为你失业了。”
她开始知道必须去面对事实,不能永远去逃避。她开始尝试从跳舞向教学转变。“他们问我怎么考虑要去考博?其实对于我来说没有别的选择,我一个大本毕业生怎么厚着脸皮去教本科的学生?”
从靠腿吃饭到靠脑子吃饭,说起来容易,但实施却是个艰难的过程。2013年,她博士毕业了。她很少说起那些难,但她很骄傲自己还能“较劲儿”:“我总觉得,人在做事时,还是应当较劲儿。遇到不顺或挫败,在那个节点上不顶一下的话,出不了成绩,要有自己跟自己角逐的力。”
她开始格外珍视亲情。虽然依然很忙碌,忙碌于工作学习和各种活动,但她珍视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一起吃饭,一起谈天。
采访中,她一直保持着微笑,有的时候说到有趣的事还会笑出声来。
中间,要补录一段视频,为了和上次的视频装束保持一致,她要在裙子外面套上一件衬衣。
一件套头的短袖衬衣,试了几次,终究还是在周围人的帮助下才穿上身,她无奈笑笑,低声解释:衣服太紧了。
在换好衣服等待录影的短暂时间里,一种极度的阴郁罩住了她的面容,觉得她周围温度都低了下来。这五年来,她多少次要被这样简单的小事挫败,要被这样生命的无奈笼罩?
把一杯水从餐桌上拿到书桌上,做不到。要出门,没人帮着抬轮椅,寸步难行……
舞者、评委、博士、公益基金的发起者。2013年,坐在轮椅中的她在公众眼中亮相得很高调,笑容灿烂、谈吐潇洒。甚至直视五年前那一天刻骨铭心的伤痛,看上去竟然云淡风轻。
她看起来像是已经走过了那个炼狱入口。但是失去了身体的自由也几乎完全失去了自己私密的空间后,这个世界对于她充满了更多的冷硬无情、更多的莫测诡异。
四季流转、生老病死,不会因为她已经坐在轮椅上了就对她格外仁慈:“很多时候对未来的担忧,是在于你抓不住的时间,比如父母会老,有一天他们会不在。这个东西我比身体正常的孩子担心多了。但这个事情早晚要发生,我的第一个30年过去了,第二个30年也会一晃就过去,我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惧感现在大部分是想到这些……”
她知道自己依然在重塑的过程中。“我还不能用特别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自己。而且我不认为,刘岩你生命中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你今后一定顺风顺水,你只要把这个坎儿过去了就好了,不是的。在未来人生的道路上,依然会遇到很多挫折和失败,我们的不同只在于你能行走而我不能……”
(《北京日报》11.19 周晓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