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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3年11月14日 星期四

    一位医生被刺后的重生

    《 文摘报 》( 2013年11月14日   08 版)

      一位医学生在博客里写道:应该把绑在医生身上的东西卸下去,而且要让病人和家属都知道,看病贵不是医生决定的事,看病难也不是医生能解决的事。

      凶手是同一人

      温岭医生被杀的消息,邢志敏是在10月26日早晨看新闻知道的,那时她正和丈夫吃早餐。

      “又是一个。”她淡淡地告诉丈夫。这些天医护被打、被杀的新闻已不止一例。何况,平日医疗界发生的暴力事件时有发生,“不过是没被报道而已”。

      可当事件渐渐清晰起来后,邢志敏发现,事情同样发生在耳鼻喉科,凶手同样是动了鼻中隔手术,跑了多家大医院去检查,同样在行凶前有预谋,后来被认为“精神有问题”……竟和去年那幕如此相像!

      不同的是,温岭的王云杰医生被刺中了心脏,抢救无效死亡。

      而去年4月,她被那个叫吕福克的凶手割断了颈静脉,失血一千多毫升,还有另一家医院的急诊科医生遭同一人刺颈,所幸都抢救脱险。

      今年5月,西城法院对此案作出了宣判,因吕福克系限制行为能力以及杀人未遂,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有期徒刑13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

      到现在,邢志敏对凶手的长相始终是模糊的。

      邢志敏说,她一直躲在丈夫的“保护壳”下。

      遇刺之后,这个“以前连袜子都不洗”的男人替她扛下了所有关于诉讼的事,半年里不让她受到任何干扰和刺激。

      现在,她自己决定接受采访,“没告诉丈夫”。

      “我想来想去,也许是受温岭这件事的影响,我觉得如果您要是能真实报道的话,从我的亲身体会来说,也是有意义的……”

      2012年4月13日早晨,邢志敏出门前纠结了一下:丈夫高烧了,中午,她还要赶去机场,下午3点的飞机去外地开会。

      但她说服了自己:号已经挂出去了,停诊不好。

      10点30分,邢志敏的诊室里还有5个人,她专心致志给病人看病,并打算等门诊结束后就直接去机场。她丝毫未觉察,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子已经走进房间。

      这个男子突然就从拎包里抽出一把刀,刺向邢志敏的脖颈。

      所有人都懵了!等反应过来,男子早已逃离房间。所有的事情只发生在2分钟内。诊室外的人们,只听到一声惨叫。

      对面诊室的男医生王旻冲了过来,只见邢志敏身上满是鲜血。

      而在当晚7点30分,凶案在航天总医院急诊科再次上演。一位副主任医师遇刺,同样是右侧颈部重伤,伤口深约10厘米,伤及第四椎体,出血约400毫升。

      凶手是同一人。

      心理上的问题,放大了鼻子上的不舒服

      吕福克患有鼻炎及鼻中隔弯曲,他认为手术能缓解症状,曾在北京各医院求诊希望动手术,但医生认为其病情不需要动手术。此后,他在天津一家医院做鼻中隔纠偏手术,但难受的感觉并未消除。

      他曾到北大人民医院,要求开“治疗不成功”的证明,以便向天津的医院索赔,但医生未满足其要求;在航天总医院求诊时,感觉医生的鼻窥镜检查又把鼻子“看坏了”,遂带了鞭子去医院抽打那位医生。

      调解之后,吕福克又去北京航天总医院表达抗议。他占了张平板推车,一躺就是一整天,甚至随地小便。医院曾建议他找医疗纠纷调解委员会,但他拒绝走法律程序。

      住了30多年的老街坊刘老太太认为,吕福克“脑子不太正常”。常年留着快到肩的长发,“傻傻呵呵”,“走路的样子不太正常”。有一回,她正遛弯,看见吕福克拿着斧头冲出一楼的家。原来是一对小夫妻停车,碰到了吕家院子前的小椅子。吕福克骂骂咧咧,看上去要与那对小夫妻拼命,刘老太太赶紧劝走小夫妻:“他不太正常。”

      接触过吕福克的医生认为吕患有“心身疾病”。简单来说,是心理上的问题放大了鼻子上的不舒服。这和温岭事件的凶手连恩青有着相似之处。

      吕福克刺伤两位医生后一直在逃,警方为此安排了3辆警车、24小时轮班在他家小区等了10天。印有吕福克头像的通缉令被贴往全国各地,悬赏5万元。

      吕福克被收押之后,法院对吕福克鉴定,诊断为分裂性障碍,评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

      第二次庭审,家人不出庭,只能街道代为出席,“走个形式”。

      “帮我问问他,为什么?”

      院长跑来告诉她,凶手抓到了。邢志敏说:“院长,您就帮我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

      参与庭审的人告诉她,凶手说,他恨医生,要把医生杀光。

      “可是我没有得罪他!为什么这么恨我?”“我快50岁了,就几个字,问心无愧!为什么我会遭这种报应?”这些问题,反反复复地盘旋在邢志敏的脑子里。

      “我只能培养阿Q精神,我只能和那些更悲惨的人比,我还活着。老天还是眷顾我……至少,我闺女回来,还能看见活着的妈……”

      甚至有过不干了的想法。

      “可是我不干医生,干什么?去病案室整理资料?当时选择医学的时候,因为这是一个很专注的事情,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救治病人。为了医学,我已经付出了25年。如果现在改行,那对我的人生是一个巨大的失败。”

      半年以后,邢志敏回到了原来的科室,只是,换到了原先那间对面的诊室。

      邢志敏被刺后,耳鼻喉科停诊了一日。

      科室里的几位女医生一起买了甩棍,揣在兜里;医患坐椅位置也变了——原先,患者的检查椅比较大,所以靠墙放;现在反过来,虽然占空间,但为的是不让医生背后站人。

      邢志敏回到科室后,同事们默契地谁也不提那件事。

      而邢志敏还是有阴影的。

      一位小伙子耳鸣,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去神经内科看过后,又跑来耳鼻喉科。他抖着手里的处方,嚷嚷道:“他们居然给我开了抗焦虑药?我有焦虑吗?!我不吃药!药不管用!”邢志敏下意识地坐着转椅退到角落。

      说话也变得保守了。邢志敏以前“特爽快、特直”,会给患者信心,“这手术没什么问题,我们医院复发率很低的”;但现在,会反复交代每一个并发症。

      她觉得这样无可厚非,但同时感到悲哀:“这就好像去乘公共汽车,在你上车前,驾驶员反复和你强调,这车可能会自燃、可能会遇到交通事故……虽然发生的几率很小,但你说你心里会不会梗得慌?”

      耳鼻喉科收入不高。读了8年的住院医,月收入是四五千元;一个鼻中隔手术,手术费为234块钱。其余的,都是器械费、麻醉费。

      邢志敏带过很多学生,可真正干本行的就一个。以前学生走,心里会觉得不舍。有一位读完了10年的博士,手特别巧,家境也挺好,但父母看不得她经常值夜班,不愿让她做医生。她最终改行做了行政工作。

      现在,她很少挽留了。

      “我不恨他”

      邢志敏是矛盾的。她被人伤害过,她恨这种暴行,“法院该怎么判就该怎么罚,他不能做了这些事还什么事都没有!”法院判罚的补偿款,她一分没拿到。

      但她说:“我不恨他。”

      她也会站在凶手的立场去考虑:“你发现没有?真正来伤人的都是低收入者。他把他家和命都舍出来了,但觉得没达到效果。就像他倾尽所有去买一样东西,但这件东西没达到期望。但问题是,并非医生收费特别针对他提高,也不是医生逼迫他倾家荡产。”

      邢志敏一直在找答案。从受伤后的“为什么恨我”到现在“怎么样才能让医生患者不要再对立”。

      一位医学生在博客里写道:应该把绑在医生身上的东西卸下去。而且要让病人和家属都知道,看病贵不是医生决定的事,看病难也不是医生能解决的事。

      能不能大家就做自己该做的事?医生专心治病,第三方专注于解决纠纷,管理方寻找制度上的漏洞……

      当医生出现误诊,应该由专业的第三方人员来解决。邢志敏曾在德国进修,跟着当年的欧洲鼻科主席出门诊。一位女患者哭着在医生的诊室诉说医生手术效果不佳,这位医生直接打电话给他的律师,让患者直接跟律师商谈。

      她还看过一个挺有名的帖子,说的是护士发错药之后,两种截然不同的解决方式。一种解决的方法是:惩罚护士,罚两个月奖金;而另一种是调查护士发错药的原因,是因为人手不够,护士实在太疲惫,解决方法是增加人手。

      “帖子不一定真实,但是前一种就是现有的管理方式。”如果真正的原因没有解决,只是以重罚为惩戒,这样能不能解决问题?

      (《解放日报》11.5 王潇 杜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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