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前些年,老刘获得了此生“最高荣誉”:“世界民间文艺家协会”决定,授予老刘由“世界教科文卫组织”监发的“和平鸽金奖”,评审费1900元,但可以获得一座价值3000元的镀金和平鸽雕塑。
据老刘统计,多年来,他累计获得荣誉称号90多次,各类奖项110多次,入编书籍279次。他强调,加上他刚寄回“清样”、即将“出版”的,正好280次。他还身兼多职,是10多家“国字头”的“文艺社团”和“重要组织”的副主席、名誉主席、顾问,或者名誉理事长。
若不是亲眼见到,很难想象这位“名人”和数百个“重量级”的荣誉挤在南宁市郊一间普通农民房里的场景。
无一例外,都要钱
绝大多数的荣誉,竟然是不请自来的。
2002年的一天,老刘在朋友处偶尔看到一份通知函,是为《盛世盛典·诗词联大观》征稿,主办方和编委会都是“国家级单位”和“文化名人”。老刘便留了心眼,抄了地址,回家寄去了自己的3首诗词代表作。
想不到,没几天便收到回信,寄来“清样”,同意入编,并附上条件——入编者需要至少购买一本“样书”,价值130元。
老刘很高兴地买了,他从1976年开始创作,这是第一次“发表”。
书寄来了,是个精装的大部头,但印刷质量一般,封面有明显色差,出版社却号称是“中央级”的。
从那之后,他便开始不断收到各类主动要求入编、授奖、担任要职的邀请函。无一例外,都要钱——要么需要买书,要么缴会费,要么收取手续费、工本费。
刚开始,老刘为了拿奖,花了不少钱,他觉得“文艺市场化”,出点钱也是应该的。
因为拿的奖太多,难以一一示人,他精选了“重要”邀请函中的“清样”装订成册,用毛笔正楷写上封面——“作品入选典籍选辑”,盖上印章写上名号,并在旁注明“成名不易,精神财富,保存莫毁”,用红笔画上重重的波浪线。
老刘还用毛笔手抄了自己37年来的诗词、对联作品,取名为《路边草》,翻开便能见他的自传——全文3页,为列举“荣誉”,足足用2页半,都是“含金量高的”,比如中国文艺金爵奖文学最佳奖、中国传统诗词复兴特殊功勋奖金奖、中国书画火炬奖金奖,还有世界文化艺术最高美学成就奖金奖、世界金像奖、世界和平鸽金奖等,不胜枚举。
在不断获奖中“进步”
获奖多年,有了“经验”,老刘也觉出些受骗的味道来。
他曾给某编委会寄去数百元 “样书费”,但书却没寄来,他给通知函上的编辑部打电话,却发现已经是“空号”。
他的作品,曾被“投资公司”相中,请求拍卖,但每幅作品,要收取至少700多元的“拍卖手续费”。可以“小钱换大钱”,老刘动了心,寄了钱去,想不到“流拍”了,钱打了水漂。
他曾接到领奖电话,说有奖金1000元,要求他去北京现场领奖,但去北京的车费、住宿费、会务费便要3000多元,对方说“不来便放弃”;还有某某协会,邀请老刘出国参加学术会议的,费用高昂,老刘也“放弃”了。
他曾“补贴”2050元,自费出版过一本冠以“中国艺术传奇人物”的个人诗词专刊,出版社号称印了500册,代理销售,承诺给老刘提成的,但钱,老刘至今没收到。他推测,可能是书卖不出去,津贴可能要今年底才发。
不久前,他收到一份“来自香港”某文化艺术投资公司的来信,里面有份“国内艺术家签约合同”,承诺拍卖收藏等事宜,并注明费用。
老刘念叨说,这应该是假的,你看这个章。记者凑上去看,认为这印章是印刷上去的,边缘还不整齐,“山寨”得很。老刘却有另一套鉴别标准——如果是香港来的,那印章应该是繁体字才对,而且一般都有英文……
前几年,老刘时常拨打北京的查号台电话,要求核实某某协会是否登记过。因为他实在无法鉴别类似“中国领导干部科学研究会”、“中国中外文化交流中心”的真伪。没有登记的,老刘便初步认定它是假的。
于是几番筛选,老刘便只信任100多个“经常有联系的文艺社团”。
他认为自己上当受骗的经历值得报道,可供人借鉴,证明一些“荣誉”其实是骗钱的勾当。
前些年,老刘获得了此生 “最高荣誉”——“世界民间文艺家协会”决定,授予老刘由“世界教科文卫组织”监发的“和平鸽金奖”,评审费1900元,却可以获得一座价值3000元的镀金和平鸽雕塑。
拥有足够多的“荣誉”之后,老刘开始大量拒绝“购买奖品、样书”以及“缴纳会费”的要求。他给主办方打电话,表示自己作品“无价”,不想买书,不要奖品,只要发张证书便可。不少主办方竟都同意了,寄来一纸证书,老刘也会主动提出,可以缴纳20元至30元的证书工本费。
这让老刘更有信心,他坚信这些“没有花钱的奖项”,是全靠他的优秀作品换来的,是对他真才实学的肯定。
上千歌友都认识他
老刘已有100多首诗词作品 “入编”,60幅大型书法作品“获奖”。他自认书法作品一般,因为研习时间不长,2008年“才与社会见面”;但在诗词方面,他颇为自得:“思想性、艺术性可以经得起检验,可进入一流水平。”
老刘在投稿之前,曾几经介绍,将几首代表作,如《粉碎四人帮》、《香港回归喜赋》,给广西大学文学院的教授看过,对方赞许“还可以”;他也曾托人,将作品递交广西老年大学的老先生“斧正”,对方赞“这个人很有功底”,“有些不妥,有些很好”。
多首诗词“发表”之后,有组织授予老刘“文艺泰斗”,他不敢当;他认为,“当代艺术名家”这个头衔比较合适,受之无愧。
他的朋友圈子,主要是当地“平话山歌”的歌友。每个星期天,他都骑电瓶车10多公里,去公园与歌友聚会。在这里,他的知名度影响力似乎比“民间文艺圈”更显著,上千歌友都认识他,喊他“三哥”,赞他为著名歌手。老刘在这方面确有造诣,倒是真正“传承传统文化”——他各个村子跑,收集了3000多首山歌的歌词,用毛笔抄录,复印后分发给歌友;他精研曲调,时常被众人拉着请教;他能临场改歌词,唱得幽默,对歌时引得旁人咯咯直笑。
“成名”后的梦想
虽然不少人觉得,老刘最擅长山歌,但他志不在此。
他是聪明人,曾在南宁一中读书,1958年免试进入广西机械工业学校大专班学习;后因言获罪,回家务农。务农近20年后,因他在瓜果种植上颇有技术,被生产队推荐,成为南宁新城区青年园艺场的老师,之后进入南宁自行车厂,做过技术员、分厂办公室主任和工会主席。
但一直到1999年退休,老刘所获得过的荣誉,是连续多年的工会“优秀工作者”,无它。
他“自费出版”的第一本书,是“与著名画家黄永玉的双人集”,名为《当代文化艺神》,出版社在样稿上注了小字:“若欲与刘大为、沈鹏、范增先生合著,可在回执单上注明。”
对于名满天下的黄永玉和范增,老刘自然是羡慕的:他们已经是大名人了,根本不必在乎“荣誉证书”,一幅画就能卖出大价钱;而自己,只能先通过“获奖”挣名气,再图利益。
老刘的一大愿望,是自己的作品,能够进入艺术品市场。
他最近收到的信中,有一封是来自“中国商界精英俱乐部”的,号称能“收购并拍卖当代书画作品”,只要付150元的“通联费”,便能将老刘注册为特别会员,让他的作品“上网拍卖”。
“就算是受骗,也花钱不多。”老刘决定再赌一回。前几天,“俱乐部”打电话来,问老刘那张四尺长的“墨宝”起拍价定多少,老刘一高兴,回答说:“8000。”
再一次,老刘依然期待——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卖掉。而一封封“荣誉信”,还在不断地往老刘家寄去。
(《解放日报》7.23 孔令君 郭妍 陈怡璇)